他想说话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双手双脚也软得厉害,力气像是随着那消失的勇气也消失了,他甚至觉得在这里坐着忍受自责和尴尬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只是想想,除非为了有蒲的病不得不出门,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如果他也走了,有蒲该怎么办?
如果有蒲离开之前的最后时光他没有好好照顾好好争取治疗,那他以后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竟然觉得如果这些假设实现了,将会比他的死亡还可怕。他难以接受。
所以他是要守着有蒲身边的,心情不管如何沉重难受,也会生生忍着。
尉迟珈蓝颤抖地收拾好了桌面,速度比他以前多次等有蒲吃完食物时收拾的速度慢多了。
从前尉迟珈蓝虽然知道给有蒲带饭是必要的攻心手段,但还是有嫌弃麻烦的时候。
但如今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多么费时间,他还是毫无怨言。
而且,如果让他知道他可以一直收拾下去,他还能感觉到高兴与幸福。
将东西都递给了外面的下人,尉迟珈蓝回到床边,看着即使坐着也能闭着眼睛休息,并且很明显已经进入睡眠的有蒲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和之前那样,坐到地面上,趴着床边小眯一会儿。
他的手伸到有蒲的手边,通过皮肤与皮肤之间的触碰,感受有蒲的稳定温度,感受有蒲的活着,这样他可以有一种有蒲可以一直存在的错觉。
哪怕是错觉,哪怕是自我欺骗,也比体验绝望和不安好。
尉迟珈蓝虽然悲哀自己的软弱的可笑之处,但还是这样做了。因为自我欺骗才能多点能够让身体喘息的希望。
虽然只是小小眯了一下,但尉迟珈蓝还是做了一个梦。
明明时间那么短,但梦境里的内容却和他一个夜晚梦到的量一样多。
不过这梦做得迷迷糊糊的,尉迟珈蓝只记得自己好似真的变成了尉迟罗,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找了有蒲,找到后和有蒲一起生活。
虽然梦中的有蒲的病没有说着落,虽然他和有蒲的相处模式依旧是还没换命之前一样,关系没有多少改变,但尉迟珈蓝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蒲在和他重聚的时候,身心状态是放松了,她还对他笑了,安慰他,抱住他,心态特别好的样子。
这就足够了,能够见到那样轻松的有蒲就足够了。
尉迟珈蓝醒过来的时候久久不能平静,眼前一直是梦中的有蒲笑得美好的模样。
那幅图画始终挥之不去。
尉迟珈蓝闭了闭眼,紧紧抿着唇。
他缓慢地转过头,坐着的有蒲已经明显睡得很熟了,可能是因为食物里被他放了非常多的药粉,这次睡着的有蒲眉目舒展。
尉迟珈蓝忍不住微笑起来,轻轻柔柔地扶着有蒲,帮她躺倒在床上。
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醒过来的时候也无比美好。
尉迟珈蓝觉得自己会一生都记得这个经历片段,记得此刻心中的感受。
尉迟珈蓝站了起来,怀着这样美好的心情,再一次吩咐好下人照顾有蒲后,一个人又去了庙堂。
大巫的工作里,去庙堂观测国运是项重要的工作内容,所以下人们很乐意见到尉迟珈蓝过去。而且今天的尉迟珈蓝眉目柔和了许多,下人们见到放松了许多。
一切都是你好我好的和乐融融景象,除了庙堂,阴凉依旧,烦扰人心的似嘲笑的铃声依旧。
尉迟珈蓝一进到里面,面色又沉了下来。
表象终究会在这里被撕下,留下的是赤/裸裸的真相。
不管你如何哀求祈祷,都是一样的。
如果神明那么容易被动摇,就不需要供奉他们了。
尉迟珈蓝跪坐在地上不动了好久,才恍恍惚惚地伸手拿起龟甲,像以前一样处理。
虽然龟甲每次被烧的纹路都不同,但都是变化了表述方式,跟尉迟珈蓝说着一样的内容。
那些内容就如同尉迟珈蓝闭上眼睛看到的黑暗一样,灼痛着人心,把人心所祈求的生气和希望一点一点地腐蚀掉。
尉迟珈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甚至开始质问着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这些已经注定了的没有任何作用的事情呢,难道不该趁着有蒲还活着……在她还活着的这些短暂的时间里,多点陪伴她吗?
可是……可是……那就是真的等死了啊。
为什么他自小到大,算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生机,唯独这一件……
难道这真的是改命的代价吗?
命数不容私自改变。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这种方法诞生?解决的办法为什么又是帮忙改变的人死掉?
尉迟珈蓝睁开了发红的眼睛,将手上的龟甲狠狠地摔向了地面,摔成了几块还不满足,用脚踩得更碎。
这是无礼,这是蔑视天道。
但如他想的一样,没有任何的东西过来惩罚他。
在神明面前他们如同蝼蚁一般,蝼蚁的发泄不足挂齿,只需要惩治不听话的蝼蚁,以儆效尤,维护说一不二的规定就好。
没有任何一点人情味。
曾经尉迟珈蓝觉得这样很好,甚至还极其拥护,可是他如今觉得这样的神明实在是冷漠得让人发寒,让人失望。
他像是个极其怕冷的人一样,用有些蜷缩的姿态回去了,身影落魄,如同孤魂野鬼。
第103章 第五罪
尉迟珈蓝本以为回去会看到躺着休息的有蒲, 没想到却看到有蒲穿戴整齐好下了床,坐在凳子上倒茶喝。
这景象是他打开门才看到的,里面就有蒲一个人,仆人都在外面。
尉迟珈蓝迟疑地问道:“你感觉好很多了吗?”
尉迟珈蓝本该高兴看到有蒲精神地起身的, 但如今看到屋子里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着茶, 全身像是被一层灰色的雾包围住情绪,让人看不大清她的所思所想时, 尉迟珈蓝的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 不但高兴不起来,也轻松不起来。
有蒲放下了茶杯, 转动身体, 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地面向了尉迟珈蓝, 喉咙颤动了一下,平稳的说道:“还好。”
尉迟珈蓝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勉强挤出笑脸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他停留在原处, 没有继续向前走,和有蒲遥遥望着。
有蒲对他的伫立没有任何疑问,而是继续她想说的事情:“我想走了。”
尉迟珈蓝嘴唇颤抖了一下。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种气氛,这样的姿态,一看就知道会有他很难接受的事情发生。
“可你病重了,需要好好养病。”尉迟珈蓝用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口气劝服道。
有蒲自然毫无所动:“也养不了多久了, 不如在我想生活的地方生活。”
有蒲话音落了很久,尉迟珈蓝垂下了头,身体两侧的拳头越握越紧,艰涩地说道:“求求你,你不要那么说……”
“我比你更希望我能够活着,但我比你清醒,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有蒲平静地说道,“你不用说些假话欺骗你自己,让你自己心安理得……”
“我没有!”尉迟珈蓝握住的拳头紧得不能再紧了,身体也绷得紧得不能再紧,这让尉迟珈蓝激动地说话的时候,全身都硬邦邦地颤动了几下。
有蒲沉默。
“我、我……”尉迟珈蓝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他抬头直视着有蒲,眼眶变成刺眼的猩红色,“我也没想到我会那么后悔,没想到自己会那样伤心……”
有蒲嘴抿了抿,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尉迟珈蓝的心脏就像一个钟,一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钟杵不停撞击着,心脏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大。看到有蒲的微表情后,是尉迟珈蓝心脏震动得最响的时候。
“我曾经想和你在一起,像夫妇一样在一直一起,像家人一样永远依靠包容。”尉迟珈蓝费力地弯了弯嘴角,虽然在对有蒲说话,但视线却不在有蒲身上,而在虚空一点,“但你在救了我命之后很快离开了,我没有机会说出来……”
有蒲的表情冻住了,半晌后皱起了眉头,微微张开了嘴。
“我是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千方百计地算计过你,但这件事情之后就没有再算计了,哪怕是想和你在一起,也绝不是什么留你在在身边来预防以后我再病危的情况。”尉迟珈蓝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但话语依旧竭力保持着清晰,“所以我是有想给自己希望的想法,但绝对没有丝毫的想通过自我欺骗来获得心安理得!”
有蒲好像有什么想说,但没有说出来,而是咬住了嘴唇。
“我说这些当然没有为我开解的意思。我骗了你我现在难受得要死就是罪有应得,但我一直认为,如果有报应,那就该是我来受。特别是这种报应……”尉迟珈蓝泪流满面地说道,眼泪止都止不住。
他捂住了脸蹲坐在地上,胳膊死死地抵住膝盖,脑袋又死死地抵住手掌。
现在的他只有通过这种头靠手、手靠膝盖的叠加方式,他的动作才能稳定一点。
有蒲看了很久尉迟珈蓝的情绪崩溃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角,抿了抿唇,才将未尽的意思迟疑地说出来:“我是打算你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