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受,可控制不住去看。
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如同做了噩梦一样, 都是流泪不止。
“又做了什么噩梦了吗?”熟悉的关心传来,“你今天又是半夜醒。”
水元初环视一圈, 发现四周果然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你在哪儿?”迷蒙中水元初这样问。
冉正仪有些纳闷:“你左边。”
水元初下意识地带着枕头微微往左边挪了挪, 等反应过来已经挪好了,身体顿时有些尴尬, 只能庆幸冉正仪看在眼里却不说这点。
水元初等了一会儿, 只听到冉正仪发出的都是温柔的沉默后,他才真正全身心放松了下来。
“和以前一样的梦?”冉正仪的声音隔着枕头从子母盒里传来, 朦胧而温柔。
水元初温和了神情,过了一会儿才读出已经传到大脑很久的冉正仪话语里的意思,愣怔了一会儿后选择摇了摇头。
“是新的噩梦, 梦见似乎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虽然无法说出内容,但内心的感受还是可以说出来的。
但描述出来后水元初琢磨着自己说的话,愣怔的时间更长了。
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吗?
冉正仪吗?
水元初一直放在枕头底下抓着子母盒的手不禁紧了紧。
冉正仪的声音略微干涩:“我真好奇,什么能让你觉得像是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水元初哑巴了一样。
他好像自从能看清越来越多的东西后,脑子被训练得越来越会灵通地懂得看清东西了,就像一层白布终于掀开,白布后的世界从此一览无余。例如现在, 他就能猜到冉正仪的干涩是怎么回事:那是很复杂的情绪,但那种情绪里一定有不甘心。
“我忘记了,醒来只记得那种感觉,其他都忘了。”鬼使神差地,水元初这样答道。
寂静的黑幕中,水元初只能聚精会神地听到冉正仪的呼吸声,那呼吸声略微比平时重一些,但变化的幅度太小,水元初不敢肯定。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要是能看到冉正仪的神情就好了……
水元初在漫长的黑暗与寂静里骤然产生这种无比强烈的想法。
“睡吧,夜还长着呢,你别乱了作息弄坏身体。”冉正仪说道。
两人长远的默不作声中,水元初越来越清醒,但在冉正仪突然的劝导中,水元初好像被戳中什么穴位一样,困意终于安心地袭来。
“你能不能也去休息?鬼能不能也能休息?”水元初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都是冉正仪的他忽发想法,带着一丝儿好奇轻声问。
冉正仪不答,这样说道:“你不是见过鬼吗?没问过他这个?”
“我没问过这样细致的问题。”
只有利用的时候,哪管鬼能不能吃喝拉撒?
鬼能不能过得好,并不在水家的考虑之中,也自然不在他水元初的考虑之中。
“不能,我感觉到我想要停止一切好好休息,可是我停止不了,也不能暂时停止。”冉正仪毫无情绪的说道,“又困倦又无比精神,无论怎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疲惫,所以只好不想了。”
水元初倦意瞬间停止,他沙哑干涩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当鬼不光怨愤,还要面对这样无可奈何的痛苦之事。
怪不得他好像醒来的时间不管多早还是多晚,冉正仪总能及时发现。
“快睡吧。”冉正仪再一次管道。
可是水元初这一次听到冉正仪的声音,却无法安心地困倦下去了。
夜很长,他假装睡去,意识则一心一意地听着冉正仪的低沉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若是不怕鬼,那呼吸声本是很助眠的,但水元初听了那么多,还是心中沉甸甸地睡不着。
将近天亮的时候,冉正仪的呼吸声换成很悠长的吸气声,吐出来后,她突然哼唱起来。
像上次那样,那哼唱声小得好像断断续续,小得好像虚无缥缈,小得好像天外仙音。
但也如同晚上的时候一样,水元初听着这难得遇上的哼唱声,心中再也无法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不用说,我对自己的手也是万般痛心!
今天会努力的。
第63章 第四罪
“我告诉你别的曲子吧。”
水元初很想如此说话, 以便让冉正仪不再哼着这样熟悉却勾起异样情绪起伏的曲子了,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莫名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好像说出来冉正仪会向他投来厌恶的神情。
事实上他的感觉是正确的, 哪个人在追恋自己生前年岁的时候, 遇到个杀死自己的人说改曲子会不生气呢?这种时候只有自己愿意了才能心平气和地放下那些美好过往,否则听了其他人的劝说都觉得是讽刺。而水元初这身份来劝说确实更是莫大的讽刺。
有些事情水元初还没开窍, 但他距离开窍也不远了。
水元初等冉正仪停止了哼唱不久才装作清醒过来。
他刚一醒, 就习惯性地和冉正仪说早,冉正仪也习惯性地简单回应一下后让他好好练习。
冉正仪强烈地想活着, 所以当她听说水元初是练习专注力才能和鬼说话的时候, 每天都让水元初练习。
因为力量越小的鬼越难听到声音,而水元初要找的那个鬼已经很虚弱了。
“好。”水元初忍下一夜未睡的疲惫, 温柔地说道。
窗外的清晨已经在彰显自己的存在,天上洒下的微光已经透过纸窗射了进来,早起的鸟儿在欢脱得在飞舞中欢鸣, 黑暗和寂静早已远去。
就算没有冉正仪,水元初也不会害怕了。
他坐了起来,将子母盒塞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棉被里,又将姿势转为盘坐,聚精会神地放空自己,只去捕捉冉正仪刻意放低的呼吸声。
“现在能听见吗?”冉正仪问道。
“是。”水元初说道。
但他从昨晚开始为冉正仪考虑后,今天像是打通了一窍一样,这次也懂得继续关心冉正仪了。
“是。”水元初加大了点音量。
“你干嘛又重复了一遍?”冉正仪郁闷道。
水元初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凤眼说道:“我今天加大了裹着子母盒的棉被厚度, 怕你听不到。”
“你以前可不担心我听不到,今天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冉正仪更莫名其妙了。
“因为那时候觉得即使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只要你说出来让我知道,我就会改过,所以我懒得放大先测试音量了。”水元初说完,顿了顿,“但你昨晚说了你总是无法休息,所以我还是不要加重你的负担了。长时间聚精会神的感觉会很难受,能放松你就多放松。聚精会神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反正我已经练出来了。”
听着这话里的信息,冉正仪呆呆地望着水元初很久,水元初以为她没听见,又重说了一遍。
冉正仪低下了头,低哑道:“你是不是总是思虑不周全?我一直在看着你啊,不用听到你说话,我就能看到你有没有说话,也能听到你有没有说话。我并没有和那盒子一样被困在棉被里。”
水元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我总是会忘记,所以很难周全地想到全部。这也是经常需要聚精会神的后遗症,能不需要想的时候我就不想,渐渐地生活也过得一团糟,要是我不住在这有奴仆帮忙的地方,我真不知是该如何是好了。”
“能不需要想的时候你就不想,渐渐生活过得一团糟?”冉正仪抓住了重点。
“嗯,一团糟,浑浑噩噩的。”水元初叹了口气,“所以能够听到没有什么情绪的放松音乐,遇到不怎么多事的人,对我来说实在是一大幸事了。”
“所以你才爱往我那跑?”冉正仪说道。
水元初点了点头:“是啊。”
“原来跑到我那儿是想不思考的,怪不得你对我无一点感情,我还以为你曾经喜欢过我。”冉正仪终于又搞清楚了一点事情,自觉荒谬地自嘲了起来。
“你以为我曾经喜欢过你?”水元初好奇地问道。
冉正仪算是什么都看开了,直截了当地说透了:“是啊,你只爱点我,又送我那子母盒……并且你别忘记了,我们当年身处的地方是哪里……青楼虽然也是交际地点,但男欢女爱、才子佳人的乐事,在那里可多得是。”
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这些本不应该直白的事情,这一点都不像她,有些放浪了,但语气反而因为肆意多了一点勾人的味道。
水元初低头有些不安,但在惴惴不安中,一股压抑已久的莫名的情愫终于懂得升腾而起,让他的耳朵尖又有些不合时宜地红了起来。
“大家都说你是喜欢我了,丫环是这样说,楼里的姐妹是这样说,妈妈也这样说,甚至开始有人在我这边旁敲侧击你的事情,我就想你真的是喜欢我了吧……”她最后一句话像是叹气一样说出,如同戏曲的那表达感情最浓烈的最后一字腔,让人被触动的同时,也感到了惊艳。
水元初听得更是坐卧不定、意乱难安了,但那股情愫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像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