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女鬼嘶嘶地吸气,好像真的在忍受痛苦,又像是太冷了,在发抖。她的声音非常虚弱,但在水元初全力倾听下,她的声音又非常清晰有力。
“我叫水元初。”水元初乖乖地回答。
“又是水家!”女鬼愤恨地叫道。
钟鸣叫了起来,鸣叫得特别激烈,水元初不得不用没被钟吸住的手捂住耳朵。
“你们水家怎么还断子绝孙呢?!现在又来个小的,是要折磨我多久?!”女鬼歇斯底里地神经质一样喊道,不过人与鬼不同,可能她看似发疯,但事实这才是正常。
“等我有机会了,我一定要把你们都弄死,都弄死。要用牙齿将你们一点一点地啃咬嚼烂,然后吐到花圃里,让你们成为老鼠和流浪猫狗的食物,让你们成为花肥。”女鬼咬着牙阴森森地发誓。
水元初害怕得已经全身都无力地酸软,没被手捂住的那一边耳朵耳鸣得快聋了,在这样的痛苦压迫下,他用力地挣扎,但他的力气太小始终没有成功。
多次探索无果后,他终于如福灵心至一样,将脚用上,用不断用力挺直的脚来使尽踩钟,好让手和钟分离,好在这次他终于成功了。
顾不上喜悦,他双手捂着耳朵去用身体撞门,在保护耳朵的同时提醒外面给他开门。
这样弱小的一具身躯将格子门撞得摇摇晃晃了起来,让格子门发出属于木头的惨叫声。
即使门外的人冷血到了极点,即使门外的人故意不给开门,他也要努力让门外的人开锁,他不能再待在这可怖的屋子里。
那鬼会吃人。
水元初双手双脚都冷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捂着耳朵埋头一心撞门的水元初继续着之前的重复动作,然后重重撞上了开门的仆人。
仆人毫无防备地被撞倒在了地板上,屁股痛得厉害,他忍不住想对这虽然是他主子但年纪尚幼小的男孩痛骂,然而在对上目光的一瞬,仆人愣住了,因为他对上了一双嗜血一样不再理智的眼神,而发出这眼神的主人的下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楚征仪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年幼时受过如此大伤害的水元初。
但幸好水元初的嗜血目光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严肃呆板,他也感觉到了唇部的异样,用手摸了摸,放到眼前一看后,他的目光变得悲伤起来,但这悲伤里夹杂着太多的严冷和空洞。
仆人后知后觉地立刻爬起来说去请大夫。
在仆人消失后,水元初沉默地转身,站在门前的阳光下寂静地看着屋内昏暗中黯淡的小钟,那口在他冲出房门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小钟。
他年纪还小,不懂得疑惑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他只会听话,只会在无力时挣扎,但听话总是没错了,听话了大家都满意了。
水元初终于拿出了怀里一直怕弄脏后被母亲埋怨的手帕,死死地压在了嘴巴上。
痛觉被压得轻了许多,这样便好了。
一动不动如雕像一样的无言也无行动的过程中,水元初终于在某一刻清醒了过来,楚征仪也被迫出了梦境。
睡醒了的水元初不舒服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皱着。
他打了个哈欠,比小时候狭长很多的凤眼粘上了困倦的泪花。他没有擦掉那点泪花,只是望着虚空中的一点放空发呆。
“你做噩梦了吗?”楚征仪主动说道。
听到这终于出现的声音,水元初眼前一亮,立刻停止了揉太阳穴的动作,仿佛头疼由着这一句话已经消失了一般,他高兴地掏出了枕头底下的子母盒,眼睛笑得弯弯地,满足地说道:“你终于说话了。”
他笑得像个终于讨到糖果的孩子。
楚征仪看得心情复杂。
“你是做噩梦了吗?”冉正仪平板地问道。
“嗯。”水元初微笑着回答。
冉正仪问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水元初疑惑地问:“你想知道?”
“是。”冉正仪有些不耐地说道。
“为什么?”水元初更加疑惑了。
冉正仪沉默了一会儿,不屑道:“不说就算了。”但她的不屑里面杂夹着挺明显的怒气。
水元初愣了一会儿,才恍然说道:“我没有故意不说。”他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和你一样问清楚而已啊。”
然而生气的冉正仪像他之前吃完饭后发现的一样,又消失了,没有再说话。
水元初还想再说,试图诱导冉正仪出来,但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他立刻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将子母盒放进怀里妥帖放好后,他大步去开了门。
尖叫的是不久前送饭的婢女,其实不说她不在水元初吃饭的时候伺候,她那么久才来拿餐具,就已经是很怠慢水元初了。
“怎么回事?”水元初冷淡地问道。
“有老鼠在吃那些食物,刚刚……”婢女害怕得全身发抖,快哭了出来。
正常,这荒芜的院子里老鼠的声音那么多,水元初又毫不在意地将食物放在低处的井盖上,老鼠不吃才是傻子。
楚征仪在水元初距离婢女很远的时候还可以自在地想。
但当水元初有意愿接近草丛的时候,楚征仪就恐惧得闭上了眼睛。
“你过去干嘛?!那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难道你还要帮她做吗?你真要把自己落魄到那地步吗?”冉正仪隐藏住内心的害怕,竭力装作冷漠无情的嘲讽样子。
水元初的脚步顿住,事实上他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只是无聊得想过去看看而已。
“你自己来得太慢,惹了老鼠,还大吵大闹惊扰了我,有理吗?”水元初对着婢女的眼神里的温度降低到了冰点。
的确,如果婢女没有怠慢水元初,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婢女吞了吞口水,还试图委屈地说道:“可我真的害怕。”她刻意露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给水元初看,脸也确实如梨花带雨,格外清纯动人。
水元初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拂袖而去,留下让婢女更加为难的话:“你是被派来照顾我的,记住你的本分。两天之内你务必把院子里的杂草清除掉,把老鼠窝端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要不要请人帮忙,反正两天之内你必须做好。”
这一吩咐,让婢女如坠入吞噬人的深渊,头皮都在战栗。
“大少爷——”
婢女还想求情,但水元初已经关上房门,并且对婢女淡淡斥责道:“不许大声喧哗,吵着我休息。”
见门外没什么事情,水元初又爬上了床,拿出了子母盒。
“冉正仪……”他呼唤道。
但冉正仪没有出现,仿佛刚刚她的嘲讽只是他的幻觉;或者说她不屑于出来,只有能报复打击水元初的时候才出现。
水元初顿了顿,才低声将冉正仪最想听的他的噩梦说出。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那种陈年旧事的情绪只有在梦里才有共鸣,一清醒过来水元初就没有感觉了。
梦境不过是在提醒和重复一下发生过的过去而已,而那些过去,清醒的水元初回忆到的时候已经不会疼痛。
所以水元初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下自己梦见小时候被家里逼着训练的痛苦经历。
至于训练什么内容他模糊地改成背书。
他知道不能和冉正仪说,不然冉正仪就如同那钟中鬼一样在更加愤恨中发狂了。
不知道还是比知道的好,反正都是差不多同样的结局。
冉正仪幸灾乐祸地说道:“你背不出来就被关着直到能背出来?居然是这种噩梦,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水元初没有回应,久久之后而是感慨道:“突然好想听你弹琵琶。”
音乐使他平静,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弹奏者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弹奏声了。
冉正仪沉寂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毫无情绪地说道:“我也想听自己弹琵琶。”
她没有再对水元初怀念的只是她的琵琶声的行为而抱怨愤怒,也没有因为意识到水元初真不爱她而产生一丁点儿的悲哀情绪。
其实相对于报复水元初,她更渴望地是活过来。可惜永远不会了,她没办法轻轻松松地去投胎,因为投胎意味着全新开始,她想要的只是活过来继续人生而已,才不是什么全新开始。
她已经被这盒子困住了,也把自己困住了。
水元初若有所思,过一会儿建议道:“要不我给你吹叶子曲儿?”
“你敲一套大型编钟也没用。”冉正仪没好气地说,“我是要我自己弹,我自己来,我想要自己还活着,你懂什么?我闻不到,吃不到,触摸不到,还莫名其妙只有杀死我的人才知道我的存在,这种难受和煎熬你懂什么?”冉正仪说到最后有些哽咽,反应过来后她强迫自己停住了,只凄凉地笑笑,再不言语。
水元初也不说话了。
房间又开始变得沉静,仿佛让人置身寂静空旷的大原野,孤寂得让人发慌。
屋内冷冷清清,屋外的婢女却在难受得想发疯,她虽然放轻动作,但拔草啊找人过来捉老鼠啊哪能没有动静,于是渐渐的,外面刻意压低但还是有的嘈杂,也带动了屋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