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立了太子,后宫之中,又岂会有我母子容身之地?只怕我母子二人,会沦落到和萧皇后废太子同样的下场!”
傅执樾眼皮一撩,八风不动地反问:“又与本督主何干?”
云德妃拭了拭泪,将声线压低了些,“如今陛下百般信赖的那位真人,正是丽贵嫔的师伯,督主为了陛下的龙体,屡次与真人发生争执,难道就不怕他们秋后报复么?”
傅执樾把玩着指间的玉玺扳指,冷眸微微凝着,薄唇合拢,不声不语。
云德妃挺送着丰盈,咬了咬牙:“我武威将军府一脉,虽在西境声名赫赫,可于朝廷文官之中,却无半分根基。督主若助我儿上位,我儿必允督主监国,如此可好?”
偏偏被她捂着嘴的小皇子呜呜直叫,奋力挣脱后,双眼瞪得浑圆,指着傅执樾嗷嗷叫着:“呸!本皇子才不答应。你个狗奴才,还不给本皇子行礼?!本皇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骂完立刻高声嚷嚷,咆哮着要宫人入内,把傅执樾拖下去杖毙。
傅执樾淡淡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晦暗流光,深邃不见底。
小小年纪,心性就已如此冷酷凶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看着看着,不由怒极反笑。
云德妃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被这混不吝的儿子给惊住,也顾不得再卖弄风姿,命宫人拖着他,捂紧那张小嘴,匆匆离去了。
清冷的空气里浮尘游弋,还残余了一丝云德妃身上的幽香。
傅执樾嫌恶地拢紧长眉,面色冷了下来。
他讨厌这样的气味,无论是女人身上浓烈逼人的香气,还是陛下殿内经久不散的檀香。
他立刻起身,出宫回府。
天已经彻底黑了,廊庑下红色的灯笼光透过来,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使得他冷冽的漆黑眼眸,显出了几分淡红的暖意。
进了屋,沐浴毕,取出那柄削铁如泥的剑,习惯性的搁在里侧,刚刚躺下,双眼突然睁开,目光发沉。
在合拢的红绡幔帐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馨香。
两人洞房之时,那床凌乱不堪的被衾早已被烧掉,可她发丝体肤间的那缕体香犹存,清清淡淡的,并不让他厌恶,反而有种令人沉醉的意味。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晚,在龙凤红烛的暖光映照下,眼前笼罩着朦胧的光晕,似模糊似绚烂,那软香温玉的美人躺在他身下,任他攻城略地,得了无比快活。
雪肤乌发,玉面潮红,一双翠羽弯眉微蹙,两弯潋滟明眸紧闭,此刻历历在目,端的是璀璨如华,春.情缱绻。
傅执樾猛地坐起,手中长剑出鞘,手腕利落挥动间,水波般轻漾的红绡幔帐,立刻变成无数残破的碎片,飘飘洒洒,红色的雨一样,落满了屋子。
他光着脚,立在拔步床前,那双眼眸越发阴鸷,仿似也染透了红色。
长剑劈过,携了千钧之势,那张结实的拔步床,立刻从中间裂开了。
摇摇晃晃,轰然坠地。
“督...督主。”
近身伺候的冲了进来,目色发怯地望着他,不敢靠他太近。
“无事。”他冷然道。
收了剑,跻了鞋,正要出,忽然得人来报。
“督主,陛下夜宿丽贵嫔宫中,出事儿了!“
第99章
陛下突然昏迷不醒, 太医院束手无策。
前世并没有发生这件事。
傅执樾目色极冷, 大步生风入了寝殿。
寝殿深处, 云德妃和丽贵嫔,已经围在龙床边了。
陛下躺在幔帐深处,脸色青白, 无声无息。
身着青兰道袍的真人, 亲自端了碗泛着黑红色泽的汤药, 欲要伺候陛下服下。
傅执樾眼疾手快按住他, 黑眸微微眯起,冷声问:“这是何物?”
真人看了眼太医院掌院, 淡淡地应道:“陛下是入了障,要以至亲之人的血肉, 熬成汤药服用, 方可转醒。”
傅执樾似笑非笑地问:“若不醒, 又当如何?陛下龙体尊贵, 岂容如此儿戏!”
真人眼睑一垂,语气斩钉截铁, “以我项上人头担保,若不醒,必取之。”
傅执樾嘲弄地勾起唇角,“真人的命,如何能与陛下作比?”
丽贵嫔霍然站起, 那张冷艳的面颊上, 溢出了几分愤慨。
“傅督主, 你屡次三番阻止真人救治陛下,到底是何居心?”
傅执樾看着她高高耸起的肚皮,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眸色阴沉,语气森冷如冰线。
“丽贵嫔,陛下夜宿你宫中时晕倒,本督主倒想问问,你又是何居心?”
“不必再争了。”
一道略沙哑的嗓音,自明黄的帷幔后传来。
傅执樾循声回望,只见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有个年轻男子缓步而出。
正是废太子段承岐。
他面色惨白,五官微微狰狞,过分瘦削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
“以我的命来作保,督主意下如何?”段承岐望着他,虚弱地问道。
枯瘦苍白的手臂,蜿蜒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傅执樾这边,已经是暴雨将至的危势了。只是他面上功夫极好,心底越是震怒,神色越是泰然。
他唇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点了下头。
次日天方亮,陛下终于醒了过来,听闻是废太子割血割肉救他之后,不由怔忪了半晌,待看到废太子臂上那段森然的白骨时,终究是心中动容。
即刻下旨,命废太子迁出冷宫。
安顿好诸事,傅执樾急急出了宫。
上轿时,他俊脸上仍透着笑,眼底却汹涌着血色般的恣睢杀意。
这是个阴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废太子以一个小小的苦肉计,成功迁出了冷宫。
手段其实并不高明,令傅执樾震动的是,丽贵嫔和真人竟会全力配合。
而他手底下的东厂探子,居然对废太子和丽贵嫔的勾结,毫无察觉。
不止如此,他在废太子和丽贵嫔身边安插的人,也没有向他回禀。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闭了闭眼,竭力压制着心头暴戾,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府中的那人。
会不会也已经与废太子勾结上了?若是如此,他绝不能再留她的命了!
下了轿,刚入议事堂,正想召人进来,身形一顿,忽而转身,朝着那破败小院去了。
她毕竟还顶着他小妾的身份,何况他从前又那般中意她,若交给其他人拷问,未必敢尽全力,还得他亲自前去。
他冷着脸,不耐地推开院门,发现里头空荡荡的。
一墙之隔的马厩中,正传来银铃儿似的轻快笑声。
他移步,两道冷冽的视线探过去,只见她正俯身,挽起袖口,露出雪白的皓腕,洗刷着那匹汗血宝马的马鬃。
一双秋水明眸半眯着,眼尾微微上翘,月牙似的清甜。
片刻后,她敛了娇憨的笑意,试探似的轻抚马儿,柔着声哄道:“让我骑一骑,好不好?”
那匹一看就非常不好惹的烈马,突然伏在地上,伸出两只前蹄,头懒洋洋地朝她胸口贴过去。
她抱着它的头,指尖摩挲着它油亮的皮毛。
一人一马,姿势极是亲昵。
莫名刺眼。
一想到因为这匹马摔断腿的两个手下,傅执樾的脸色顿时黑了又黑,正要喝止,却见萧姝松开马儿的头,利索地跨上马背,揽紧了缰绳,在逼仄的空地上跑了起来。
那匹烈马在她身下,乖顺无比。
傅执樾暗沉如墨的眼眸,涌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这个女人,竟是连他的马都蛊惑了么?
他冷哼了声,看着萧姝下了马,手脚并用着,灵活地攀上马厩的院墙,扯住一截坚实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挪到这处小院墙边的歪脖子树上。
傅执樾的眉头越皱越紧。
萧姝擦了把面颊上的香汗,正要从树上跳下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在做什么?”
傅执樾立在一丈开外,目色陡然变利,冷冷地盯着她。
她打了个哆嗦,双腿微微发软,径直摔下来,跌在了地上,疼得“哎哟”直叫,站都站不起来了。
哪里还有半点贵女的风范?
两人大眼瞪小眼,她半天不起来,他只好过去,定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十分具有威慑力。
“自己下去领罚。”他冷冰冰地垂着眼,一字一顿地说。
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身后跪着的、那几个负责监视她的东厂探子说的。
声调不高,却如冰刃一刀刀割过,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看到她小脸发白,小手攥紧,双肩又打了个哆嗦。
看起来害怕极了。
换来的却是傅执樾落在她脸上的两道笔直视线,冷冽又无情。
如果说见她之前,他还是疑心状态的话,那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这个女人,肯定已经和废太子勾结上,甚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驭着那匹烈马,趁人不备地逃出这座府邸。
没有人能追的上她,除非杀了那匹马。
可她却没走,是还在等着废太子那头出手么?
傅执樾忍不住就笑了,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淡淡地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顿了下,“陛下今日亲自下旨,命段承岐迁出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