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吸了口气,着急道:“姐姐,你是不知道额娘这回办的事儿。”她实在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我今儿过去请安,见她桌子上放了一叠银票,我都吓傻了,她还跟没事儿一样招手把我叫过去,数了几张银票硬塞到我怀里,说让我拿去备份礼送给大哥!”
哈宜呼吃了一惊,她是知道宋氏一贯手里紧的人,因此听了这话,急忙追问,“你没问她银子从哪儿来的?”
“怎么没问!”其其格苦笑道:“我都快吓死了,赶紧问她哪儿来的银票,结果她说是宋家给的银子!这话哪儿能信呢?姐姐,你是知道的,我额娘她就是个宫女,还是汉军旗出身,家里也不怎么样,时常指望她贴补。我就追问她,多问两句,她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以前阿玛赏的,一会儿又说是宫里娘娘赏赐她存下来的,没一句实话!”
的确都不是实话!
哈宜呼心道,宋家肯定没银子,阿玛快十年没去过宋格格的院子,至于宫里娘娘赏的银子。别开玩笑了,宋格格进了王府这么多年,就没能再进过宫门。要说是之前在宫里当差时候娘娘赏的,那当初她有孕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打赏人,其其格生病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都只会跪在福晋面前哭?
可如果都不是,宋格格到底哪儿来的银子?
其其格也能猜到哈宜呼在想甚么,她苦着脸道:“姐姐也不信是不是。我一直问她,她还是不说,到回头还要撵我。我没法子,让她身边的条儿送我回去。然后把条儿留下来,逼着从条儿嘴里把话撬出来了!”
说到这儿其其格脸上大变,手都有点发颤,“我才知道,原来她让条儿把府里给的份例,用不上的全拿出去换了银子!这就罢了,她还听了人胡说,去外头买什么银花,把银子高利借给外头的钱庄,我看见的,就是钱庄连本带利还回来的银票!”
“甚么!”哈宜呼惊的猛然站了起来!
她是不懂甚么银花,但她知道高利是甚么意思啊?那不就是放印子钱么?虽然这印子钱是放给钱庄,可不管放给谁,那可都是违背朝廷律例的!
“你说宋格格在放印子钱!”
其其格看到哈宜呼震惊的模样,反而有些害怕,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宋格格怎么就……”就这么蠢!
哈宜呼一拍脑门,在屋里转了几圈,见到其其格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终究不忍心把人撵出去,过去道:“等今晚阿玛回来,我陪你去书房。”
“不行!”其其格声音尖锐,“不能告诉阿玛!”
哈宜呼恼了,没好气道:“为何不能告诉阿玛,这等违反朝廷律例的事情,哪怕是福晋,也是不能私下做主的。与其告诉福晋,不如直接到阿妈面前请罪,你放心,我会帮你求情,必不会让阿玛迁怒你。”
哈宜呼觉着自己这提议已经算是看在姐妹情分上了,若其其格再不领情,她也不想再管,原本就和自己没关系。
其其格泪落如雨,从椅上滑下来拽住哈宜呼的衣角,哀求道:“姐姐,我求求你,千万不能告诉阿玛,我额娘,我额娘会死的。”
哈宜呼闻听此言,顿时愣住了。
其其格却眼神空空的继续道:“打我降生,就没看到额娘得宠过。额娘这些年过得日子,我是见过的,哪怕是个浆洗房的粗使她都不敢得罪。她这回这么大的胆子,说来说去,也是为了我。”她将上次宋氏因没有能力打点魏珠,倍感自责,后来才听从条儿建议将份例拿出去变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哽咽道:“我原也是怨她糊涂,可听了这事儿,我如何还能埋怨她,这都是为了我。”
哈宜呼听完,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
其其格说的没错,宋格格糊涂,但一片慈母之心,却做不得假。
但这事情哪里能瞒得住!
一个其其格就能把话问出来,以宋格格的脑子,手里乍然有了银子,又一心担忧其其格受委屈,怕是不懂掩饰,到时候再由别人闹出来,就是惊天的祸患。
哈宜呼把其其格搀起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劝道:“二妹妹,不是我不帮你,但这事儿,实在没法子。你也知道,后院里,咱们是做不了主的。但凡底下的人乱传一句话,到时候苏公公那儿就能听到风声的,宋格格又要如何是好呢。”
其其格身子缩了缩。她是亲眼见过苏公公整治人手段的。
“所以,这事儿还得禀告阿玛。”
“可,可我额娘……”其其格心知哈宜呼说的有道理,但如何舍得下宋氏,“我额娘,阿玛要知道必不会容情,就怕我求情阿玛也不会肯。”她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这雍亲王府里,诸多子女,自己怕是最不受宠的一个了。
哈宜呼也知道其其格说的是真话。自己的阿玛眼里不容沙子,否则这些年福晋行事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后院比起别的王府,不会这般安稳。但正如她方才所言,此事,不能不报。
她考虑片刻,道:“阿玛那儿必要说的,不过,也许有人能劝服阿玛!”
其其格眼睛一亮,期盼的望着哈宜呼。
哈宜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大哥!”
年前内务府会计司盘账,八爷让人来端贝勒府知会一声,原以为苏景照样推拒,谁知苏景这一次真的来了。
已是腊月初三,天气越发的冷,会计司偌大一个大堂,满满当当都是人,坐在一溜长桌后面,每人呼一口气,在屋里都能团成一片雾。
听着耳边啪啪不停的算盘声,苏景合眼养起了神。下头盘账的人见此,对视几眼,心里都有些盘算起来。
不妨其中有人一分神,嘴里报着数与边上记账的书吏听,手里拨动的算盘珠子却错了,正要改回去,已听到苏景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等奉国将军一百零三人,岁支一万三千九百零五两,至九月,三人除爵,五人降等,减支五百六十七两。马员外郎,你仔细核对了账簿?”
被叫到的马喀手上一抖,一团墨迹掉落桌面,来不及擦,他已起身出来谢罪,“贝勒爷恕罪,是下官疏忽了。”
苏景依旧没睁开眼,只是摆摆手,示意马喀站到一边。
马喀擦了擦汗,僵硬着身子站起来重又回去坐下,这一次,再不敢走神,更不敢弄鬼。每一笔账都核对的仔仔细细发,方才敢念出来让书吏记下。而后面,不约而同的,算盘声变的轻快起来,先前诸人私下窃窃私语声也不再有了。
冬日天黑的早,苏景与四爷不同,倒不会要求手底下的人全留下,直到将受伤的事情做完才能回家。眼见暮色发沉,苏景便示意人们皆可自由离去,第二日一早方来继续便可。
但话是说了,却并无一人敢动。
像是没察觉大堂里僵硬起来的气氛,苏景站起身,披上厚厚黑色披风,在簇拥下出了内务府堂院。他一走,大堂中的气氛才活了过来。
这是艾比第四十九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按开台灯瞪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在心里恶狠狠的低咒了一声,侧过头看到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为凌晨三点四十后,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她觉得头痛欲裂,疯了一样的想睡觉,可就是睡不着,她知道,一年前的那场噩梦还在纠缠着自己。
现在是她搬到芝加哥的第二十八天又十三个小时。她再度从噩梦中惊醒了。
“小姐。”女管家玛利亚带着几个女仆从楼下上来,见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就知道艾比又醒了,她难过极了。
那些该死的混蛋,竟然这样伤害罗斯尔德家族的宝贝,先生居然只让他们死在监狱暴动里,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玛利亚敲了敲门,“小姐。”
艾比先走到浴室里洗掉脸上的冷汗,这才开了门,“玛利亚。”
“喔,小姐,您又做噩梦了吗,明天还是让菲力医生再过来一次吧,或者我们搬到夏威夷去住一段时间,那边的浪最近据说好极了,您也可以出海。您的教父梅隆先生才让人送了一艘游艇给您。”玛利亚绞尽脑汁的想让自己的小姐开心起来。
心理医生,频繁的搬家,不断收到的昂贵的小礼物,这一切都没有用,艾比心里很明白,但她不愿让玛利亚担心,只能笑着说好,“再住几天吧,或许我需要先去巴特利尔看看爸爸和妈妈。”她正要再说,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她蹙着眉头问,“玛利亚,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玛利亚嗅了嗅,什么都没发现,她问身后的女仆,也没一个人察觉,心里不由更担心了,“小姐,也许是他们没有打扫干净,早上我会让他们再清扫一遍。”
“不,不是家里。”艾比能从玛利亚的脸上看出什么,可她不打算被糊弄过去,这并不是幻觉!自从一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她的嗅觉就有了很奇怪的变化,原本在系统的帮助下,她的感官就比常人更敏锐,否则一年前她在一片腐朽中辨别出松脂的气息。现在她更是能察觉到很多其它人闻不到的气味,哪怕那隔得很远,她想不出原因,也不愿意去推测,她有时候下意识的想遗忘掉这个事实。可不管怎么说,她是真的闻到了,并且很确定这不寻常的气味是来自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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