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的人又一路折回来,在宫门口好容易追上四爷,才想从马背上翻下来请安,谁知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来。
只见四爷与同时在宫门口候着入宫的十四爷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先是十四爷脸红脖子粗的朝四爷嚷嚷了几句,接着十四爷直接从马上跳下来跑到四爷面前,举起马鞭在四爷坐骑后头用力一抽。四爷的坐骑受了惊,不顾侍卫阻拦,朝宫门奔去。好在四爷及时跳下来,前头的侍卫又有网拦住了马!
万幸,万幸!
太监拍拍胸口,自言自语道:“宫中惊马,今儿这事儿小不了啊。”
的确是小不了。
一种兄弟中,四爷从小弓马就不算出众,今日算是运气好,跳下来时没出事,否则……
等坐骑被拦下来,四爷回头瞪向十四爷,谁知十四爷还梗着脖子,四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袍角便要过去收拾十四爷。
谁知十四爷硬着脖子喘了两口粗气,身体一阵晃荡,竟然哇的吐出口黑血,一头栽倒在宫门前。
“忧思成疾?”苏景挑挑眉,看向魏珠。
魏珠勾着腰,“是,奴才听太医说十四爷是郁结在心,不得抒发,所以才吐血病倒的。”
“如此。”想到德妃才过去的惊厥,苏景玩味的笑起来。
魏珠察言观色,摸不出苏景的心思,只好尽本分道:“贝勒爷,您看奴才要不要挑些东西送到十四爷府上。”
“不必了。”出乎魏珠意料的是,苏景并没有发话让他去送东西。
“贝勒爷,这……”
这可是亲叔叔,要生了重病,您没醒就罢了,您人是明白的,又知道消息,连份探病的礼都不送。
“我说不必了。”苏景冷下脸,对魏珠道:“你也不必让人去探问。十四叔正值壮年,想必这一口血吐出来,反而神志清明不少。”
“啊?”魏珠张大嘴,这回是彻底不明白苏景甚么意思了。
得知苏景不让魏珠送东西去十四爷府上,康熙闷了片刻,将手里的茶盅一扔,怒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东西,非要把这点叔侄情分折腾完了他心里才舒坦!”发了一顿火头,康熙指着边上的梁九功道:“你去,把太医给德妃还有老十四诊脉的脉案送去永宁宫!”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啊!
梁九功苦着脸,亲自将东西送到永宁宫。
见德妃脸上虽带笑,神色却有些发慌,梁九功琢磨了片刻,点了德妃几句,“娘娘,十四爷年轻气盛,可您是宫里的老人,有些事儿,还是得您提点着些十四爷啊。”
德妃心头一颤,握紧边上高嬷嬷的手,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本宫明白。”
“那老奴就告退了。”
跨出永宁宫宫门的时候,梁九功忍不住又扭头望了望永宁宫三个字,摇头叹息了两声。
何苦呢,从宫女子爬到如今的地位,却还想不明白,明明生了那么出息的儿子,好日子还在后头,非要惦记着跟死人的那笔债,把亲生骨肉朝外头退,偏帮个不成器的幼子。
万岁已经在出手敲打,这要还是弄不明白,苦日子,可还在后头……
与万岁作对,就算昔年的太皇太后,都没能谋算成啊!
“八爷,您可得想想法子,这咱们底下的人,可是亲眼见着那女人带着孩子进了直郡王府!”甄徽收到消息,急的一头冷汗,赶紧跑过来找八爷商量主意。
穿着身宝蓝色绣团龙的八爷坐在书房里端了一杯茶,唇角是惯常的笑痕,眼神依旧温和清亮,假若不知他手里那杯茶已然凉透却未喝一口,他看起来,就仍是往常那位算无遗策,成竹在胸的八爷。
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确实是乱了。
若之前他还能说自己那位侄子将人带走又公然在街头绕了一圈不过是在示警他,敲打他,是无意得知他在一个地方藏了人,怀疑那女人和孩子是他的外宅,所以想要要挟。那么,在此时,弘昊让手底下的人明目张胆在窥伺下将人送到直郡王府,他已然不能再有任何侥幸的想法!
弘昊他,的确知道那母子是甚么人,并且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用这对母子给他雷霆一击!
他带走这对母子,想对付的从来就不是咸安宫说是病重,实则圈禁的老二,而是要对付他!
事到如今,情势变得如今这般局面,八爷只能苦笑。
他算中蒙古人不会愿意大清有个志在草原且有能力插手草原的继承人,算中天地会明知消息来源有诡异依然会出手,甚至算中万岁不会相信他这个皇子会与反贼有关,算中万岁认为公然用老大的人手反而不像是他的作风,也算中弘昊可能会侥幸逃脱,故此安排种种后手,可唯独没算到弘昊清醒之后会神来一笔,居然将那对母子用了起来,而且会直接把人送到老大手上!
弘昊啊弘昊,我用老大的部将来对付你,你,便要借老大的手来收拾我!
或者……
不好!
八爷忽然想到一事,头脑一阵晕眩,猛的站起来,喘着粗气道:“来人!速速备马!”
☆、第93章 明天依旧更在这一章
八爷一路疾奔, 还没到想去的地方, 就已经收到手下心腹侍卫回报的消息。
“八爷,直郡王入宫了!”
听到这话, 八爷目呲欲裂, 坐在马背上仪容全无的怒吼道:“他如何能入宫?”
“是梁公公的徒弟亲自到宫门口去迎的!”这侍卫跟随八爷多年,说句不客气的话, 他所知道的事情,怕是比郭络罗氏知道的还多,自然明白直郡王此时入宫代表甚么,这会儿也是满面惶惶。
八爷如遭重击,身子在马背上晃动两下,扭转马头道:“随爷去九爷府上!”
既然人已经入了宫, 他就不能再无宣召便入宫。否则不是自辩无罪,而是被万岁定罪!
事已至此,这一局他认输便是, 没想到老大竟然这么听一个晚辈的话, 接到人,二话不说便直入宫门!
弘昊啊弘昊,你到底给了老大甚么东西,让他一个心如死灰被圈禁的人竟肯陪你豪赌这一局!他,可是和老二斗了一辈子!
乾清宫中, 康熙坐在龙座上,望着跪在下面的长子,脸色阵青阵白, 心头思绪如潮,哆嗦两下唇,最终却无话可说。
眼前这白发斑驳,憔悴沧桑甚至连背脊都微微驼了的男人,竟然是自己曾经勇武豪爽,意气风发的胤禵?
自己头一个平安长大的骨肉,曾寄予无限厚望,诸子之中,除了太子,最疼爱的就是他。哪怕因孝懿仁的缘故,自己曾经亲手教导过老四,可胤禵,在自己心中的份量绝不相同。
而这儿子,如今竟像是与自己一般的老叟了。
可最让自己震惊的,却不是胤禵的苍老。
康熙苦笑一声,收敛思绪,面无表情的看着胤禵,“你方才说,胤祍的外室以及外室所出一子一女皆在你府中?”
胤禵垂着头没看康熙,低声道:“是。”
康熙眼神莫测望着胤禵头顶那缕白发,“你说,那外室乃前明皇室出身?”
“是。”
“你今日入宫,还想告诉朕,那外室,是老八特意送到胤祍身边?”
“是。”
此时,胤禵的声线已有些发颤。
“你放肆!”康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咆哮道:“若果如你所言,那外室今已年过三十,所出长女已有近十岁,幼子也年满三岁,甚至,甚至……”他吸了一口气,眸光锐利如箭,“你明知此事,为何直到今日才入宫禀告于朕!胤禵,到此时入宫,你分明居心剖测!”
“汗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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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二年春
玉兰湖畔,绒花絮絮,绿叶抽展。一座白玉石桥横跨湖面,宽大的桥面上马车如流水,游人似梭机,一派喧嚣之景。一条乌篷小船在这清晨中悠悠然自北面浩瀚湖水而来,穿过桥洞,停在湖畔听水轩的栈桥边。
凡是扬州人,都知道听水轩乃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这听水轩有三绝,赏景一绝,正对湖心最好的精致,第二绝,便是听水轩三层木楼中挂满字画,都为江南最顶尖大儒亲笔所书,第三绝,却是春水时的江鱼,经过听水轩大厨巧手烹制后,一入口中,满是鲜香,直叫人回味无穷。
此时正是又一年江鱼肥硕的好时候,听水轩日日高朋满座,盐商巨贾,高官贵族,不管是谁,往往提前十几日就来下订,也难求得一个位置。可今日这普普通通的乌篷船一来,沿着湖边栈桥就径自上了听水轩,往三楼最好的雪芽阁而去,领路的人更是在扬州颇有几分声名的听水轩大掌柜王思文。
待为首一名白衣公子坐定,王思文便赶紧跪在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神色激动道:“奴才给太孙请安。”
是了,一路轻车简行掩盖身份,竟忘了两月前自己已被大清的端贝勒变为大清的皇太孙,真正的万人之上,两人之下。
苏景唇角一勾,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外面的碧波粼粼。一别经年,自己又重新站在一手创建的听水轩中,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柔情山水,可身份,却是大大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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