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眼下之意就是四娘子鬼魂附体。
陈满芝身子没有来由的一个激灵,汗毛林立,或许这个梦就像沈氏说的那样,而她就是那个鬼魂。
周妈妈弓着身子低声道:“夫人,娘子没事呢,是活的,您不信摸摸看,身子是热的呢。”她说着声音越拨越高,神情愉悦,“我就说娘子命大,怎么可能就去了呢。”
沈氏扫了她一眼,这个贱婢,满面笑容,连眉稍都都带着喜悦。
“住口,莫太医都已亲自诊脉,哪里容得你胡言乱语,你这是在质疑莫太医的医术?”啪的一声,沈氏一巴掌打在了桌子上,震得茶具叮叮作响。
周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失态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噗通一声立刻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丫鬟们低着头敛声屏气,一时间屋里气氛凝滞,落针可闻,沈氏的勃然大怒加重了暮色带来的寒意,好半响,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抚着桌子噗嗤一笑,“不管你是哪里的鬼,今晚我都要请了出去,陈府可不是随便什么晦气的东西都能进来。”
陈满芝看着沈氏,这个女人眼眸中,有抗拒,有愤怒,有厌恶,全身都对她充满着敌意,这种敌意,就像她对朱幕青那样。
朱幕青是她法律上的配偶,他是个药商,跟她医院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两人结婚多年,正计划着要生个孩子。
“好啊。”她放下手中的茶蛊悠悠的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略显干涩,但却似惊涛骇浪波涛汹涌。
沈氏瞬时面如死灰,感觉好似从暖春入了凛冬,凉意从脚底顺着脊梁骨遍布全身,这个声音她如此熟悉!
林绣媛,沈氏一辈子都不想想起的人,但是现在她满目的浮华只剩下林氏的身影,为什么长得像连说话也这么像,她的身子像是被人抽了精髓般无力,哆嗦道:“你……是谁?”
“夫人。”柳妈妈轻轻推了一把失神的沈氏,她不能让她这个时候失态,“她是四娘子。”
沈氏咽了口水回过神,扶着柳妈妈的手缓缓站起来,她很惊慌:“你……你能说话了?”
陈满芝搁下手里的茶蛊,也站起身,两人视线对视。
“是啊,我能说话了。”她淡淡说道。
沈氏踉跄,后退几步撞倒在柳妈妈身上,身后的丫鬟直惊呼着喊着“夫人”,拥簇而上。
沈氏心口上悬着的那块石头,在那小贱人开口的那一刻,重重的压了下来,她的心“啪嗒”一声,碎了,碎满了她整个胸腔!这个贱人,醒了,不傻了,能说话了,那么她这些天的努力都化作腐水付之东流吗?
“母亲。”屋外传来一声叫喊,声音有些喘,像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快,叫……叫三娘别进来。”沈氏脸色苍白,她颤抖的指着门口,吩咐一边的丫鬟,这个脏地方,她不想她的三娘沾了晦气,她转目对着周妈妈怒道: “还不给我起来,你跪在这里是想给外人看吗?”
周妈妈怔了片刻,应声而起,摇摇晃晃的站到了陈满芝身后。
刚说完,一阵风被带了进来,沈氏转头一看,陈仲海身后跟着三娘,还有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肩膀上挂着一个箱子,一副大夫的模样,三人走进屋内,一时间屋里挤满了人。
沈氏一愣,道士呢?为什么带个大夫来?
“老爷。”沈氏秀眉微蹙眼眸微转,掩唇而泣上前哽咽道:“妾身……”
陈仲海面色微沉摆了手,示意沈不要出声,而后转头对后面的男子说道:“劳烦钱大夫给看看。”
方才丫鬟已经告诉陈仲海事因,他死死的盯着陈满芝沉思,这孩子没死那延恩伯府的事估计成不了,倘若伯府以为陈府骗婚追究这事要如何处理,想到伯府,他的心情就带了几分烦燥。
“谢陈大人信得过在下。”男子弓身施礼,走到阵满芝面前,道:“请娘子伸出手来。”
陈满芝微微一笑,坐下伸出手任由那大夫把脉,她余光瞥了一眼陈仲海,三十七上下年纪,一身深紫缎面圆领袍,中等个子,浓眉下一双精明的眼闪烁,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样子。
那被称做夫人的妇人叫这个男人“老爷”,想必男人是她的丈夫,那么是他们跟她的关系……难道是她的双亲?她心里暗想。
陈仲海看着陈满芝那张脸,惊得有些失态,或是以前这个女儿痴傻的原因,他就没怎么正眼看过她,现在看她这模样像极了林氏,尤其那一双眼眸,如墨如宝石,黝黑明亮,她的眼里有了神气和活力。
“怎么样?”陈悦颖面色有些焦急,她厌恶眼前的这个傻儿,因为傻儿京里的贵女都对她避而远之,甚至还会取笑她,现在这个傻儿竟然装死,还摆了他们一道,实在可恶。
钱大夫收起诊脉的手,迟疑了一会对陈仲海拱手施礼:“娘子脉象无异,只是身子有些弱,多吃一些好的,另外在下再开一些补药一起补补身子,养些时间,就无大碍了。”
第8章 安好
陈府的四娘子痴傻很多人都知晓,钱大夫还记得当初诊脉时的情景,那时候这孩子脉像无异,却是一脸痴呆,眼眸散漫,而现在却是一脸笑容,虽然身子瘦弱却是负气含灵,眼神里有藏匿不住的明媚,简直判若两人。
莫非是哪个高人给偷偷治好了?他心里很疑惑。
陈仲海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我不就是推一下吗,肯定是没事的,偏偏父亲你不信我,还罚我禁足。”陈悦颖不高兴的嘟囔道,她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就是这个贱人太过矫情,自己就那么轻轻一推,谁知道一倒下去就睡了三天,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装死,这个小贱人安的什么心?
陈满芝闻言错愕,她眼眸微转视线落在陈悦颖身上,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一身浅粉绣折枝梅花缎面长袄,月白色绣绿萼梅百褶裙,她站在陈仲海的身后,微胖的小圆脸上两只眼睛直噜噜的看着自己,眸里的不屑堂而皇之的显露。
陈满芝从她的话里听出事情的原委,十三岁的孩子,按道理她应该是知道对错,可她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竟然还如此抱怨。
“老爷,四娘子她能开口说话了。”周妈妈看着陈仲海笑道,她面上的兴奋显露,心情非常愉悦。
她的话,似惊雷在房里炸开,四周便有了吸气的声响。
“嗯,你……说什么?”陈仲海猛然转目望着周妈妈,“真……真的?”他满脸诧异,身子有些哆嗦,再次失了态。
“钱大夫,你,你快看看可是如此?”陈仲海急切对那大夫说道,傻了七年哑了七年,摔了一下就好了?他是不敢相信。
“你话这是什么意思?”陈悦颖跳了起来,她蹭着上前死死的盯着陈满芝,似乎想透过这张脸来验证周妈妈的那句话,“傻儿……能说话了?”
陈仲海以拳抵唇重重咳了一声,满脸绯红怒目瞪着陈悦颖。
感受到父亲的恼怒,陈悦颖愤愤的退了回去,她的心情糟糕透了,“现在这个傻子好了,那大姐的亲事还算不算?”她心想。
“大人,娘子的脉象其实跟以前无异,只是看这眼神倒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在下也是匪夷所思。”钱大夫听出二人惊讶,原来并没有所谓的高人,就是莫名其妙的变好了,难道以前的傻是装出来的?倘若是真的,那这位娘子城府也真是深沉。
钱太夫心里这样想,不免又多瞧了陈满芝一眼,肌肤赛雪,鼻梁高挺,薄唇红润似娇艳欲滴的海棠,样貌实打实的好,如真如此,那就有点可惜了,毕竟琼浆玉露,如果有毒,男人亦不敢入口。
“老爷,是真的,娘子刚才就说话了,跟以前也不是一个样子了。”周妈妈眉开眼笑,她的眼眸精光闪闪,气色感觉都比往日好了许多。
陈仲海直勾勾的看着陈满芝,缓缓道:“四娘,你……你哪里还不舒服?”他的神色有了少许期待,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他想亲口听这个孩子说话,来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好了,可别像三天前那样装死倒把自己忽悠了一把。
他的傻儿好了、能说话了,或者有可能会失去了延恩伯府这门亲事,伯府门第是好,可女婿是死的,丢了这个亲家,照着四娘的相貌还怕没有其他亲家吗?思及此处,陈仲海烦躁郁闷的心情麾之即去。
沈氏面如死灰,陈仲海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就像捧一个易碎的花瓶,生怕多喘口气就能把它说碎了,她盯着陈满芝那张熟悉的脸,使劲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压着胸口隐隐爆发的怒火。
“我好起来你们不应该高兴吗?”陈满芝漠然的看着他们,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赌气的味道,这群人也让她心底本能的抗拒,就像两块相斥的磁块,所以她觉得没必要隐藏自己的不快。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陈仲海心头巨震,果然如此,这个傻儿真的好了,三娘这一推真是太意外了,陈仲海满心欢喜。
陈悦颖从陈仲海后面又钻出来,满脸诧异的瞪着她:“你……你竟然、真的能开口了?”她的语气有几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