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台下变得十分安静,甚至听不见觥筹碰撞的声音,那两人似乎都屏住呼吸,舍不得错过眼前这幕的任何点滴。李儋元觉得心跳得太快,几乎要超过这具身体的承载,目光却始终凝在台上随性起舞的那人身上,她仿佛一只翱与天际的骄傲凰鸟,不再是拘于礼教的侯府小姐,也不是装模作样的氏族公子,抛开那些羁绊,她可以狂野而不羁,美得惊心动魄。
他看得太入神,未料到气血翻涌上来,几乎堵住喉咙,怕惊扰了台上之人,连忙用手帕捂住嘴闷咳起来,越咳越觉得晕眩,连忙扶住桌沿才未让自己跌倒。
他好不容易调整好气息,移开丝帕时,发现上面竟有了一丝血迹。再望向台上越舞越兴奋的安岚,内心锥痛不已,那样的鲜活与肆意,是他注定无法参与的世界,他做不了陪她共舞的人,也没法陪她一世。
他突然转头看向豫王,只见他手里捏着青瓷酒杯,却好似忘了送进口中,只是痴痴注视着台上,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爱慕。
这时,台上的春娘似乎跳得累了,手指勾着安岚的下巴拉过来,红唇贴在她耳边道:“小公子,难得遇上知音之人,可否陪我进去喝上一杯。”
安岚也跳得有些晕,但是心情却是兴奋的不行,连声应道:“好啊好啊!”
她也不问所谓的进去是哪里,只跟着春娘越舞越远,直到转进玉台后的一间暖阁里。
豫王这才终于回神,似乎也为刚才的痴迷有些窘迫,掩饰般地摇摇头道:“你这表弟,可真是越玩越疯了,也不怕……”
“皇叔觉得他会怕什么?”
李儋元斜眼过去,似乎意有所指,豫王摸了摸鼻子,也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看了眼李儋元面前的杯子道:“三殿下手里的茶都凉了吧,我让他们去换一壶热茶来。”
李儋元想起放在那幕心中一阵苦涩,赌气般地抓了个杯子起来,也顾不得酒气熏鼻,一口将酒液仰进喉咙,然后便被辣的剧烈咳嗽,五脏六腑仿佛都烧了起来,可他却觉得这样也好,这样胸口的痛才会减轻一些。
李徽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问:“你身子可还好,怎么能喝酒呢!”
李儋元捂着嘴越咳越猛,脸色白得吓人,嘴角都渗出血丝来,李徽看的越发惊惧,大声吩咐小厮去倒热茶过来,连声问道:“怎么样,要不我让人赶紧送你回去,服些药压一压。”
另一厢,安岚一进那间香气扑鼻的暖阁,耳边少了琴音铃声,兴奋的劲头褪了些,顿时觉得腰也酸了,头也晕了,仰面就栽倒在那张大大的胡床上。
春娘托着腮躺在她旁边,戳了戳她的脸道:“公子怎么这般没用。”
安岚皱起鼻子,突然起身把春娘压在身下,调戏般地用手指从脸颊摩挲到唇边,道:“小娘子怎知我没用,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也不怕……”
春娘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令安岚看直了眼,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享不了这无边艳福,谁知春娘好不容易收了笑,涂了蔻丹的指甲搭在她的颈上,水眸弯弯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我能怕什么?”
安岚瞪大了眼,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春娘媚笑着在她腰上掐了把,又故意在她耳边吐着气道:“我摸都摸过了,若是连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岂不是枉活了这十几年。”
安岚瘪瘪嘴,一股被戳穿的丧气感让她懒懒躺下,胳膊遮在眼上随口问了句:“你这房里用得什么香,太浓了,熏得人头晕。要不我给你再调一副清淡些的。”
春娘跳下床去拨了拨香炉里的香料,随手又倒了杯酒歪靠在她身边喝下,懒懒托着腮道:“原本没有这么香的,只是前段日子溜进来只白狐,我怕它身上的味沾了我的床褥,便想着熏些浓香除掉。”
安岚猛地清醒过来,撑着身体坐起,直直盯着春娘问:“你说什么白狐?是不是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眼睛细长,嘴巴是尖的。”
春娘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反应,娇笑着递过去一杯酒道:“狐狸嘛,不都长得差不多的模样。不过那白狐确实生得漂亮,我在京城还没见过第二只毛色那么纯的狐狸呢。就是癖好有些怪,据说他们每天只喂它吃松子,你说,哪有狐狸不吃肉吃什么松子的。”
安岚只觉得周身发冷,什么酒都醒了,一把握住春娘的手,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姐姐,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吗?豫王爷和你们这酒肆到底有什么关系?”
春娘一愣,随后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耳垂娇声道:“你方才进来,不过是多往台上看了几眼,他就能为你在台下加一排桌椅。你知不知道来这儿的世家公子,曾砸了多少金锭,也换不来这个在我对面喝酒看舞的机会。”
安岚的指尖都在发抖,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我明白了,谢谢姐姐了。”
春娘笑着摸了把她的脸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到京城这么久,今晚才遇上一个投缘人。以后你若再来,不管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咱们再一起跳舞喝酒。”
若是前一刻安岚听到这句话,必定会开心地应允下来,可这时她已经完全没了心情,腹中喝下的酒液翻涌起来,方才还是令人迷幻作乐的琼浆,此刻全化成苦胆般的汁液,竟令她有了作呕之感。
她未要春娘搀扶,摇摇晃晃地从暖阁里走出,可视线往外一扫,竟没找到她最想见到的那人。
她顿时心慌起来,稳住步子跑过来,撑着桌案难以置信地问道:“三殿下呢?他去哪儿了?”
豫王已经干坐着等了她许久,这时站起来靠过去道:“他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必是适应不了这样的场合,我便找了辆马车先送他回去了。”
安岚未想到李儋元竟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再加上方才受到的冲击,脑中浑浑噩噩,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往旁边晃了晃,突然被旁边那人扶住了胳膊,他的气息就靠在脸边道:“你今天也喝多了,就让为师送你回去吧。”
“不行。”安岚几乎下意识地拒绝,转头看见豫王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又改了主意,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轻声道:“劳烦王爷将我城西租马车的驿站处即可。”
豫王听出这话里的防备,仍是无所谓地笑着,托在她胳膊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将她半扶着带上了马车。
摇晃的车厢里,安岚觉得胃中的酸痛感更重,正捂着腹部思索该如何开口,李徽突然伸手过来,为她将湿透的额发别回耳后,柔声道:“脸色这么差,以后可不许这么随便喝酒了。”
安岚浑浑噩噩,直到他的手从耳后滑到脸颊才终于反应过来,心里陡然一惊,皱眉质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豫王的手僵在空中,黑眸一沉,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然后眯起眼往后一靠道:“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你唱的这一出出究竟是何意?”
安岚觉得头痛欲裂,根本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豫王的手指在膝上轻叩,最后终于自怀中掏出那个香球抛过去,道:“这些年,你三番两次让三殿下为我带话,对我处处留心,御花园刻意引我相见,却又遮掩着不愿现身,最后还扮成男装来国子监听学。”他勾唇一笑:“你莫非要告诉我,做着一切并不是因为对本王有兴趣,想要刻意接近本王。”
安岚未想到他竟轻易就看穿她的身份,这时冷汗已经沁湿了里衣,正在思索该如何解释,豫王已经朝她倾身过来,一手撑着她身后车厢,一手绕着她落在肩膀上的发丝,口中酒气暧昧地落在她脸颊边道:“其实你根本无需躲闪,你这么聪慧,应该也明白我对你并非……”
安岚陡然抬眸,目中射出冷冽的寒光,打断他道:“王爷,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秦放那件案子,是不是您一手安排的。”
第48章 昭昭
车厢里, 尚有些旖旎的味道四散开来, 只剩两人之间对峙的尴尬气氛。
安岚原本还微醺的眸子变得异常凛冽,用干涩的声音问:“王爷,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秦放那件案子,是不是您一手安排的。”
这问题仿佛一把尖刀,将李徽一笑一动中的柔情蜜意毫不留情地刺破, 逼他们直面那最黑暗的真相。
李徽握拳将手收回, 重重往后一靠, 再开口时, 语调已经冷静如常:“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那案子不是已经结了?”
安岚低垂着下巴, 上半张脸都埋在车帘遮出的阴影里, 抱着胳膊道:“没错,案子是结了,一切都很完美。秦放甚至还想出一套足以让人信服的作案理由, 他说因为嫉妒, 因为不甘,才想拖我一起下地狱。可是那天他明知道已经走到绝路, 外面全是等着围捕他的官兵, 他却从未想过要挟持我求生,甚至, 他不愿为自己辩解, 而是去救了只从树巢跌落的雏鸟。试问连那样弱小的生灵都舍不得伤害的君子, 怎么会为了一点小小的私怨就去杀人?”
李徽瞥了眼她的脸色,朝她膝上扔去一条毡毯,淡淡道:“对小动物仁善,也不代表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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