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有期望着她冷静的眉眼,拧了拧眉尖,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她也不好多说。
比如昨日,内务府诸人将十里红妆送入公主府,在出发前,皇太后一再询问,是否送试婚格格过去。
她这一辈子,就是个悲剧,对男人淡然中有着隐秘的渴望,尝过孤寡的苦,就想要后辈避开。
温宪公主不置可否,还是依了这规矩。心中却忐忑非常,既想用规矩绊住额附,又想遵从内心的想法,如同四哥四嫂一般,生生世世彼此唯一。
放下手中的象牙梳,袅袅婷婷的起身行礼,石青色的吉服并无多少喜庆之色,再配上她淡然的表情,恍然跟平日似的。
再有一会儿,试婚格格就会遣人过来告知额附的基本情况,五公主望着携手而立的哥嫂,这会子心里蔓延出后悔来。
她贵为公主,为什么连独占丈夫都做不到?而同为天家子孙,皇子却可以三妻四妾。
心中越是纷杂,温宪面前就越是平和,蹲下身摸了摸弘晖的小帽子,温宪露出一抹浅笑。
“今天的小弘晖也格外可爱呢。”
弘晖喜欢听人夸奖他,闻言笑眯眯的双手抱拳,奶声奶气的开始背:“祝姑奶奶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他有些胖,小脸蛋、小手都是肉乎乎的,小小的三头身一本正经的说着祝福的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气氛总算是缓过来了。
恰在此时,纳尔株领了吧一个三十出头的宫女进来,跪在地上给众人请安。
德妃关切的令宫女起来,那宫女就伶俐的汇报起来。
只是没完成差事,到底有些吞吞吐吐的:“额附……额附他……不……”
不什么?不行吗?
话音没落,众人都提着一股气,这要是不行可造业了。
那宫女做好心理准备,一口气说完,等着认罚:“额附他不要试婚格格。”
一锤定音。
温宪公主内心泛起一丝甜蜜,垂眸望着自己指尖上的护甲,不禁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德妃闻言也送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伺候的人出去,挽着温宪的手说道:“这又是喜又是忧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竟不知如何才好。”
温宪温柔的望着她,带着一丝羞意,嗔怪的扭了扭手。
卫有期笑吟吟的上前,替温宪整了整衣冠,才沉声说道:“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是公主,该软的时候舍了面子,该强硬的也该立起来,我们等着你满面春风的回门呢。”
德妃听到这话,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她被康熙宠幸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应该温柔小意,多顾着对方的想法。
这么多年的委屈受下来,都忘了安安稳稳是什么滋味。
见众人望过来,德妃擦了一把泪,带着泪笑道:“我的温宪长大了,额娘心中欣慰。”
卫有期话锋一转,又说起喜事来,很是将温宪夸了一通,将室内气氛炒热,才抱着弘晖走到一旁,陪他玩耍。
胤禛抬眸望向温宪,当初稚嫩的小丫头,如今身量修长,穿着公主吉服,马上就要出嫁了。
难得说一句感性的话:“爱新觉罗家的姑奶奶不受欺负,有什么事,四哥给你做主。”
十二公主从后面窜过来,急切的问道:“我呢我呢?”
胤禛:……
小十二不欺负人都好了,别人欺负她?不存在的。
十二公主崇拜卫有期,事事跟在后面学,听说她学文好,死皮赖脸泡在上书房,混师傅听课。
听说她骑□□炼,更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曾停歇。
再加上性子活泼自我,宫中的小阿哥被她欺负的苦不堪言,偏偏投诉无门。
康熙喜欢她,一个劲的偏帮,还言明有本事他们自己欺负回来。
跟温宪的温柔敦厚截然不同。
十二公主吐了吐舌,圆溜溜的杏眼清澈见底,笑眯眯的找德妃求救:“四哥他不心疼我!”
德妃抽出胳膊,嫌弃的将她推选,毫不犹豫道:“不爱小五爱你不成?比胤祯还皮,没法要了。”
十二公主嘟嘴,气汹汹的冲到温宪跟前,噘着嘴抱怨:“大家都爱你,不爱我,所以你要爱我哟,这样我就有全部的爱了。”
说着美滋滋点头,露出一个就是如此的表情。
五公主被她逗笑,爱怜的摸了摸她光秃秃的额头。
笑闹一会儿,宾客渐渐来了,几个主人家都去大殿门口迎客,皇太后这会也收拾齐整,坐在大殿里,由着几个宗妇陪着闲聊。
她蔫蔫的没有精神,五公主的出嫁跟挖她的心一样。
见了弘晖心情才算好一点,摸着他身上漂亮的小夹袄,柔声夸他:“我们的小巴图鲁,衣服也很好看呢。”
弘晖美滋滋的弹了弹衣袖,骄傲的昂首:“额娘做哒!”
他超级喜欢。
皇太后爱怜的摸摸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我们弘晖的额娘也很棒呢!”
说着含笑向卫有期点头,请她坐下,才对一旁的裕亲王福晋道:“这孩子一向灵巧,竟不知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裕亲王福晋深以为然,点头道:“您是没见到,老四家的给老四和弘晖做的衣服一模一样,走到一起不用问就知道是一家人。”
说着揶揄的看向卫有期,笑道:“怎么自己不做一套呢?”
卫有期笑吟吟的坐下,柔声回:“在筹备中,布料已经选好了,打算做来过年穿。”
皇太后顿时被她逗笑了,裕亲王福晋也跟着笑,本是闲话一句,还真有这打算。
又寒暄了几句,卫有期就交代谢氏看好小阿哥,自己去殿里照看着。
多认识几个人总是没错的。
到了傍晚时分,礼部带着人请五公主上轿,吱吱呀呀的抬往公主府。
剩下的人,又聊了一会儿就散了。
接下来就是男方的狂欢了。
德妃带着胤禛、卫有期、十二公主、十四阿哥一道回了永和宫,看着身后缺了一块,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娘家人最不能见的,就是花轿远去的背影。
卫有期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有个闺女,有一天要把她嫁出去。
然而世事对女子严苛,条条框框深深的禁锢着她,又如何做得到自由自在,随心所愿呢。
想要再生一个的念头瞬间打消,还是再等等,她的年岁还小,不应当急着怀孩子。
正想着,就听到西二所八阿哥处传来好消息,是说郭络罗氏有孕,虽然刚刚一个多月,但是她扶着腰,俨然孕妇模样。
卫有期遣海棠带了礼物去探望,其他人她都是送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但对八福晋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因此送了不容易出错的玉件,又贵重又好看。
接下来,卫有期就不再关注,今年冬天格外冷,她整个人猫在东四所不愿意动,刚撩开帘子就被塞一嘴雪,小太监日夜不停的扫雪,仍旧无用,地上雪厚,只差让人踩高跷才能走。
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还没走到永和宫呢,就被吹了一个透心凉。连卫有期也遭不住,这让她有些心惊。
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雪,这最冷的时候还没过来,若是持续下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人力不能战胜这样的天灾,诸人焦急,却无法可想。
年迈的裕亲王带着手下军队,白日奋战在风雪中,替京中、京郊扫雪。
再加上百姓自发组织扫自家门前这一段,这才让裕亲王喘了一口气。
然而卫有期观察天象,发现没有那么简单,今年必有雪灾。
这才穿上鹿皮靴子,裹上羽氅,带上新发明的围脖,这才朝着乾清宫而去。
奴才们不如她的体力,而乾清宫和北五所相距甚远,走过去怕是消耗的时间更多。
别的不说,就这样的降雪幅度,偏远地区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轻轻一声叹息,卫有期放下兜帽,行走在天地一片素白中。
庄严的紫禁城披上一层雪白的衣裳,也变得瑞气绵延起来。
海棠在身后跟了一会儿,实在是追不上,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恰巧看到八阿哥,赶紧央求道:“八阿哥,您等会儿注意着我们主子,她一个人走在前面,奴才有些担心。”
八阿哥向来温和待人,听了她的话赶紧安抚:“你且放心,我这就去看看。”
然而脚下也就比海棠这个女子快了一分,眼睁睁的看着卫有期嫣红的身影越来越远,隔绝在白茫茫的大雪外。
卫有期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这会子急着往乾清宫走,也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后面是紧急赶来的胤禛,看到独身一人的海棠,神色突然一紧,小东西一个人去了!
虽说宫中出不了什么危险,可这大雪天谁说的好呢?摔到怎么办?太冷冻伤怎么办?
心情急切的胤禛刚走了一段,就碰上缓缓而行的胤禩,点点头示意正要走,就听到胤禩说:“确定四福晋是来这个方向吗?我一直没有见到。”
胤禛打量他一眼,拧了拧眉尖,观察着地上的足迹。
一行通往永和宫,一行直行,通往乾清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