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姬纹丝不动。
柏寒说:“我是柏寒。我,遇到你也很有缘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当我的同伴?”
阎姬像是听到笑话:“我可是秦王爷爱姬,王爷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子龙孙,自从遇到我遣退数十姬妾只留我一人朝夕相伴,你这女子竟然敢口出狂言!”
刚刚还很同情她的柏寒有些头疼,只好换种说法:“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或者我能尽力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阎姬这次没有笑。“我死前情形,你可看到了?”
有希望!柏寒连忙点头,“当然,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做什么,比如,帮你报仇出气,或者别的?”
卢文豪的邓海山居然要他鞭打自己坟墓,真够奇葩,不过只要能让她跟自己走,什么都无所谓了。
阎姬却掩口娇笑。“我死后化成厉鬼,又有王爷猛士相助,皇帝太后六位皇子四位公主都被我们尽数杀了出气,又屠尽当日出手将士太监足足数百人,早已报仇雪恨,何须你来帮我?”
不对劲。一股不安慢慢涌上心头,柏寒平心静气问:“既然这样,你找我干什么?你到我梦里,又好几次来找我,因为什么事?”
阎姬脚步轻移围着她缓缓走个圈子,口气哀怨婉转:“你和我同属青春年华,美貌如花,令我好生亲近。我在世时候手无缚鸡之力,上不能相助王爷镇守边关为国出力,下不能保护自己反而要孟朝相救。如果孟朝当日直入宫中援救王爷,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一颗心慢慢下沉,柏寒暗自戒备,听阎姬如泣如诉:“这里常年见不到女子,想不到来了个满身武艺的你,我瞧你的本事就如同戏文里大破天门阵的巾帼穆桂英,真是羡慕极了...”
说评书么?哪里跟哪里啊。柏寒暗自腹诽,这阴魂显然不肯跟自己走,多留无益。“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阎姬目露惊讶:“你说的也有道理,相见即是有缘,不如你留下陪着我好了,慢慢教我武艺。”
柏寒一言不发双手拔出短剑护在身前转身疾奔,眼前红影闪动,阎姬却挡在面前,盯着她短剑咂咂赞叹:“如此神兵利器就是王爷宝库也难寻,不如送给我吧;这两条蛇从未见过,又是哪里来的?”
送你个头,它们是美杜莎留给我的。柏寒双剑齐挥径直刺去却刺了个空--再锋利的神兵利器也无法伤及阴魂。身体仿佛被浸入万年寒冰的柏寒五脏六腑都冻僵了,连根小手指头也动弹不得,生机一丝丝被抽走。
阎姬眼耳口鼻缓缓渗出鲜血,碧玉簪依然牢牢钉在喉咙中,紧接着这风华绝代的佳人忽然熊熊燃烧起来,在柏寒眼前化成焦黑残骸。“我喜欢你,等了四十九个甲子才遇到如此合我心意的皮囊。”
四十九个甲子?她,这个老妖怪...
焦黑残骸张开大口,“王爷也会喜欢你的。别怕,我慢慢剥了你的皮,不会太疼;以后我披着你的皮囊,你就留在我身边教我剑法好不好?”嘴上征求意见,阎姬老实不客气抱住柏寒团团旋舞,张开焦黑大口朝她喉咙咬下去。
百福!柏寒脑中呐喊,快来救我~
“上!”“弄死她!”随着两声呐喊,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银白渔翁张开双臂连柏寒带阎姬一起抱住,门神般的邓海山疾冲而至,几乎冻成冰雕的柏寒眼睁睁瞧着银白大刀当头砍落--焦黑残骸不闪不避径直迎上,黑影银光碰撞刺得她紧紧闭上眼睛。
骤然失去依靠,柏寒直挺挺倒在地面随后被人扶起,是孙哥,卢文豪正戒备得盯着眼前:大红身影一闪而逝,只留下阎姬咯咯笑声:“小姑娘的皮囊我要定了,到了明晚子时,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们不得。”
“我。。”柏寒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卢文豪叹了口气,“有句话我开始没说,鬼门关这么凶险的关卡能主动找上门,收成守护神就比自带的还牛B,遇到鬼就能要你的命,也是你倒霉。”
怪我倒霉。眼圈不知不觉红了,柏寒想挣扎起身却手脚僵硬无力,一转头发现邓海山和渔翁各自黯淡不少,护体银光只及来时一半有余--那个老妖怪这么厉害!
孙哥安慰:“这种事多了,能留条命就算走运,来日方长。”
话虽如此,直到被背回沈百福身边,在沈天奇熠熠金光中渐渐温暖过来的柏寒依然满心难过,谁问也耷拉脑袋不想说话。她真希望自己像前几次一样毫无所获而不是梦见又遇到阎姬,那样就不会满怀憧憬,现在也就不用伤心失望了。
第56章 鬼王墓六
2017年4月8日
距离鬼王山一里之外的某座茅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普济寺方丈弥尘法师精通佛法慈悲为怀, 特敕封为护国法师...”宣读圣旨的是个品级颇高的太监,文绉绉念了半晌末了一句“钦此”, 就等着这句话的满寺和尚双手合十齐齐谢恩。
为首的弥尘大师毕恭毕敬双手捧过圣旨,“老衲惭愧, 恭谢圣恩。”
太监满脸假笑,“大师言重了。”又客套几句急着要走:“不敢打扰诸位大师, 咱家告辞,还得回宫复命。”
举世谁不知道鬼王山厉鬼作祟,又赶上甲子交替高僧镇压,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这太监急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手下下山而去。
“方丈....”说话的是弥尘嫡传大弟子,一百多岁年纪已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流泪。弥尘大师把圣旨交到他手里,笑道:“以后好好跟着方丈师叔念经修禅, 莫要丢了师傅名号。”
自从一年前鬼王山异像频出,被镇压七个甲子的鬼王即将现世,弥尘大师按照寺里规矩辞去方丈之位全力备战,如今方丈乃是他师弟弥沙。
弥沙方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带领身后大大小小高高矮矮老老少少举寺僧人齐齐拜倒在地:“弥尘师兄,受我等一拜!”
弥尘大师微微含笑,双手合十还礼。
大礼已毕, 众僧退到两旁默默相侯,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嫡传弟子和平日受过弥尘大师恩惠的僧人已是涕泪交流。
弥沙大师递上自己须臾不曾离身的法宝手珠, 石生替师傅接在手里;身后两位相同辈分的师兄弟也献出最具威力的木鱼念珠。其他僧人修为尚欠,弥尘大师也用不上他们的东西。
眼瞧着日过正午,弥尘大师笑道:“时辰不早,师弟师兄诸位弟子不必再送,老衲再静坐些时,天黑也就上山去了。”
弥沙大师心里不舍,又怕耽搁师兄修养精神误了大事,那可就是千古罪人了。只好按照以往惯例率领众僧退出几步,静静围坐在茅屋外念经。等天黑后弥尘大师带着石生自行步入墓中,他们则留在山下念经祷祝七日方歇。
至于弥尘大师则漫步进入茅屋,十来个嫡传弟子紧随其后。这间茅屋是第二位舍身取义的方丈大师所建,屋中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每月都由寺中僧人翻修清洁,风吹雨打流年似水也不知重建过多少遭。
弥尘大师盘膝端坐正中蒲团,嫡传弟子尽数拜倒在地。石生打开包裹,把十来页大师亲笔抄写的《波若波罗密多心经》分给师兄弟,弥尘大师说:“尔等留念吧。”
嫡传大弟子石竹痛哭流涕,膝行数步抱住师傅膝盖,“师傅,师傅...”身后师弟都泣不成声。
弥尘大师笑道:“痴儿,舍身饲虎割肉喂鹰都是佛家典故,尔等百年勤修还堪不破?”
石竹强自忍耐,“弟子只怪福缘浅薄,不能继续侍奉师尊身侧,想到日后,日后...”
弥尘大师指指经文,“石竹,你给为师和师弟们诵读一遍。”
“是。”石竹不敢多说,捧起经文望着师傅熟悉的字迹又落下泪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待他读完,满面祥和的弥尘大师双手合十:“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为师幼年有幸拜入尔等师祖门下修习佛法已一百六十余载,今日能追随诸位师祖、太上师祖于地下,已是心满意足,尔等好自为之。”
众弟子扶地磕了九个响头,恭恭敬敬服侍弥尘大师沐浴熏香更衣。金灿灿的九环禅杖立在旁边,旁边是一根鸡蛋粗细的镔铁降魔棍--石生兵器;石竹捧上崭新的杏黄僧袍和大红金丝袈裟,弥尘大师却摇了摇头,朝石生招了招手:后者从青布包袱中捧起一套半旧僧袍给弥尘大师披上。石竹仔细望去,那僧袍虽然浆洗的干干净净却早旧了,袍角还补了几个补丁,忽然明白过来:这件僧袍大概是师傅入门时师祖亲手赐予的?
换好衣裳的弥尘大师拜过佛祖,朝墙壁上挂着的青灯大师画像拜了又拜,又想起同样步入墓中舍身取义的师祖。至于旁边的石生,则捧着弥尘大师方才递给他的小小包裹又悲又喜:里面有个干干净净绣着鱼戏莲叶的大红婴孩襁褓,却是他年幼时被弥尘大师从野外捡到时裹在身上的。
与此同时身处鬼王墓一层大厅的柏寒也满心难过勉强夹杂些欢喜。持续足足六天的希望憧憬像脆弱美丽的肥皂泡骤然破灭,只给柏寒留下“我要有守护神了”的短暂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