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道恩,正坐在外面听一群身穿白衣大褂的男子讲些什么东西。
半晌后,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玻璃罩内的鲸和玻璃罩外的道恩。
“道恩,你拉着我跑了大半个巴黎的那天晚上,追你的那群黑衣人是什么身份?”鲸站鲜花丛生的玻璃罩中央温声细语的问他。
所有人都以为鲸太单纯了,觉得她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从出生起便活的没有后顾之忧的鲸只是习惯了那种简单的生活,所以她不会去刻意思考某件事背后的故事,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作为一个拥有很大能力的她来说,总会以举手之劳为由对别人近乎有求必应,潜意识里她对弱小的生物都有了一种包容的心态,所以她才变成了那种看起来头脑简单的生物。
所以当道恩听到她的问题时身体明显一僵,他忍不住拿过一旁的热水喝了一口,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鲸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缓缓开口,声音婉转动听“安妮,我爱你。但这是后话了。”
鲸想,原来唱歌的人说起残忍的话也同样悦耳,只是内容未免太让人难堪。
他顿了顿,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然后才接着说说“我当初接近你都只是为了把你抓来这里研究而已,那日的黑衣人原本也是去抓你的。那天我故意从你面前经过,本以为你会出手相救,没想到你居然当作没看见,我只好抓着你跑了一路。原打算带你跑的精疲力尽之后,他们再来将你绑了,没想到你一转身就不见踪影了。”
“那件事更坐实了我对你的猜想,那天晚上你表演魔术时我就发现你很特殊。你那不是魔术,而是真的将我悬在了空中,那之后我便去调查了你,结果是,查无此人。”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至交尼诺,他是自然类科学家。而之后他告诉我他的爷爷曾在南太平洋附近看见天上出现了一只像古言中的鲲一样的生物,他还拿了照片给我看。然后他说,你可能是来自地球未知地带的生物,让我把你带去研究,毕竟将来你很有可能威胁到人类的生存,我们得提前研究一下,准备好对抗你的东西。”
“我从尼诺那里回来后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接近你,让你信任我,然后我和尼诺里应外合将你的头发、血液、皮肤等等我能拿到的东西交给他研究。”
“你很有魅力,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一切都令人为之倾倒,你与生俱来的清澈干净吸引了我。那日在塞纳河上,我便动了心,也算是表白时没说错,还真是一见钟情啊,这俗套的爱。”
“我带你环游世界,看极光,流星,去大漠,去草原……,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之后我就接到了尼诺的消息,他说你很有可能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上帝、造物主,他说从你的血液样本检测来看你体内缺乏一种什么酶,总之就是找到你的弱点了。”
“于是,一个月前,他们将你抓了来。当然,我不否认,即使我爱你,但我全程都参于其中。”
最后他说“安妮,你真傻,下次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鲸没说话,玻璃罩里芬芳馥郁的花香竟然带起了她的悲伤。这真的不知道是算喜还是悲,第一次知道痛的感觉,可痛好难过,鲸如是想,然后倒在缤纷的花丛中闭上了眼睛。
第十八章永溺于漫长的对视
文尔在岛上徘徊了很多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深海去找鲛巫和栾川商量一下。
正在侍弄药草的鲛巫看到急匆匆赶来的文尔,心里一紧,不安的问“文尔,鲸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被抓起来了!”
不一会儿鲛巫就将所有鲛人聚集在了一起,栾川也被文尔从海底叫了上来。鲛人宫殿里声音嘈杂,鲛巫坐在石凳上闭眼冥思,眉头紧皱。
栾川急得到处转来转去,文尔坐在角落里一直哭,一直哭,圆润的珍珠第一次呈深蓝色,成串成串的掉入海底。
“对了!”栾川突然走近文尔,捧起一捧珠子,“你们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你们把这些眼泪拿去换成钱,然后让他们放了鲸不就行了吗?!”
“人类虽狡诈,但必要时刻会变的无比团结,并不容易被收买。”鲛巫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划过她已有皱纹的脸上,竟是鲜艳的红色。
她难免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一场屠杀,突然她睁开了眼睛,“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去陆地买一些武器,然后去救鲸。”
文尔眼神飘忽不定,在鲛巫们准备动身去海底捞些珠宝的时候她才说“他们已经知道了。现在全世界都禁止出售武器,连锋利的刀也没人卖。”
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着整个鲛人宫殿。他们第一次对人类深恶痛绝,也对自己感动痛心疾首,面对渺小的人类,他们竟毫无办法,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
而岛上的鲸已经在花丛中睡了有一个星期了,期间不吃不喝,形同死尸。道恩一开始以为她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直到一个星期后她仍是如此,心里才开始慌了起来,他找到尼诺“尼诺,仪器会不会出故障了?这都一个星期了,她不吃不喝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会不会……”
“不会的,玻璃罩内我们放了近百个测量仪,全部数据都显示着里面存在生命迹象,她并没有死。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她的,可我们得为我们自己的安全做好防范。”尼诺手里拿着试管不断晃动着,鲜红的液体落在道恩眼里十分刺眼。
道恩回了房间,倒在鲜红的玫瑰中的鲸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他突然神情恍惚,搬了椅子坐在玻璃罩外唱起了歌
时光温存,
我爱的人,你不要对我绝望;
你的眼睛,
亮如明星,肆无忌惮闪着光;
犹如银河,
落入梦境,铺天盖地的忧伤;
不散不回,永不消逝
……
鲸身体微不可闻的动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平静。道恩从不唱忧伤的歌,所以鲸从来不知道他唱起忧伤的歌来如此撩人心弦,像一朵半途而废的花一头扎进了泥潭,未开到荼蘼花事便了了。
道恩一直反复地唱着这首歌,直到天黑又天亮。鲸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双目浮肿眼眶通红,道恩的歌声在她睁眼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嘴巴张张合合许久还是没能吐出一句话。
“你能不能离开……”鲸打破了沉默,道恩身形一顿,接着又唱起了歌来。
歌声荡气回肠,余音绕耳不绝如缕,歌词难免入了她的心。鲸抬眸看着一窗之隔的男子,不知何时,他身上的青涩已然褪去,只留下苍老的魂,尼诺的工作室换了一批人,尼诺和道恩一样,满身皱纹,像落进了沧桑的坟。
转眼间,道恩给她唱了三年的歌,这里的时间过得要快很多,鲸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这里的时间,所以这三年时间里,他们死的死,老的老。尼诺终于发现,对鲸,他们毫无办法,即使困住了她。
玻璃罩里充满了宇航员波利从宇宙中带回的气体,她无法逃脱,但这不代表她不能报复他们。这些年,鲸闻着鼻子旁的玫瑰香,听着道恩的歌,缓慢拨动着时间轴。直到现在,她恍然明白了道恩这么多年以来唱的歌不是忏悔,而是诉说。
不散不回。
一望无垠的草地像一块巨大的绿毛毯,天空碧蓝如洗,远处一群羊儿认真的低下头嚼着嫩绿的草,鲸双手枕在头上,嘴里也嚼着嫩绿的青草,神色自若,看不出悲喜。
大雨来的毫无预兆让人措手不及,大颗大颗的雨从天空砸向草地。远处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朝鲸这边看了一眼就拿鞭子将羊儿赶回圈里。
过了一会儿少年拿着一把小破伞跑了过来,他将伞放在了鲸的头上,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见鲸没有反应他眉头微蹙,又耐着性子讲了一遍,鲸仍然熟视无睹,少年干脆将伞往地上一放,然后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不回家吗?”
这次鲸终于听到他在讲什么了,因为刚刚少年抱她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她的耳塞。她看着眼前瘦弱不堪又黑不拉叽的少年,眸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先用这把伞遮着吧,等雨停了你要是愿意走就把伞送到那个蒙古包去。”说着少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蒙古包,尔后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鲸,又说,“你要是不愿意走的话就放在这里,等雨停我自己来收。”
说完少年把小破伞塞到她手里就一骨碌跑回了蒙古包里。鲸看着疾步如飞的少年又看了看手里的小破伞忍不住小声嘀咕“人类就是小气,一把小破伞都要我还。”说完鲸就将小破伞收好用力一折把伞变成了两半扔到了地上,然后似乎是还不解气似得又一脚踩上了地上的破伞踩了个稀巴烂。
显然,道恩使她改变了为人处世的方式。
他用长达一生的时光为她歌唱,隔着玻璃罩,隔着繁花似锦,凝望她的生命,以此凝望用歌声告别。而当她抵达他歌里的地点时,她却无法释怀那香气馥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