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湛心一横,颤着牙关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亲王幽幽叹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收敛下来,手头的核桃转了又转,淡淡道:“梁湛,咱们相识,打从如惜嫁入你梁府时算起,也有二十个年头了吧?有些话,也该摊开来说一说了。”
梁湛额上全是汗,脸色比那酒盏釉色还青,说不出一句话来。
忠亲王自顾自道:“一开始我是完全信你的,也很感激你。你不但想法子让梁府人过上好日子,也给了我们王府不少好处,这些恩情,我都记着。那会儿我不过是个冷板凳王爷,又瘸了一条腿,在京城里没有丁点儿位置,便是崔更见了我,都眉毛笑眼睛不笑的。若不是你全力相帮,我们王府这二十年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
梁湛随着他的言语,想到过往的一幕幕。
他重生回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圣女,而要找圣女得宝得天下,必须有人相助,所以他第二个念头就是找到忠亲王合作。
忠亲王不但是他梁府的亲家,也是在永宁帝和太子相继殁了之后掌天下之权的人!
所以他利用重生的优势,一方面带领梁府人发家致富,另一方面极力游说忠亲王相信他有预知未来之事的本领,与他互相倚重,互为支撑,先一起赚够钱,再一起争天下。
他以为忠亲王性子敦厚和善,好把控,这么多年,除了萧如惜死的时候他对他发过脾气,其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笑呵呵的和善模样。
梁湛何曾想到过,就是这样的忠亲王,会在最后关头过河拆桥!
忠亲王很喜欢这样坦白说话的感觉,也许是憋了太久,一开口就绵绵不绝:“你把我的心思看得很准,我恨,恨极了先帝和我那个哥哥。”
他本眯成一条线的眼缝里迸出光来,“在边疆沙场拼命的是我,会带兵打仗的是我,会国策谋略的还是我,那个废物会什么?就因为他是皇后肚子里托生的,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几年,我就活该提着脑袋给他拼命!不但拼出去我自己一条腿,还赔上我的琅儿!那是我最钟爱的孩子!”
他胸口起伏起来,又咳了两声,说完这句微微顿了一会儿,似乎让自己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手头的核桃转了两圈,方继续苍凉着道:“他怎么对我的?一个空头王爷封号就把我给打发了!在他眼里,我哪里是兄弟,只不过是个再没利用价值的废物!当时人都说,堂堂王府里的总管,还不如崔府一个看门人!”
“所以我要感谢你!”他话题忽一转,又回到梁湛身上来,神态也恢复平静,“起初我并不太相信你的话,毕竟重生一世,这种事太过荒谬。以半信半疑的想法,借你的力让我王府过上了好日子。真正信你,还是在先帝从北蛮回来之后。你说他的命数未尽,北蛮不会要他性命,我起初不信,直到北蛮人果真提了要求出来,我才彻底相信你说的一切,也相信,那宝藏确实有扭转乾坤之力!这件事,确实是你立功!”
梁湛这会儿也渐渐平静下来,一面听忠亲王叙旧,一面在心里打着其他算盘,要他就这么认输?不可能!
他试着从感情上拉回些底气,深吸一口气,跪下地苦口道:“王爷明鉴,臣这些年,确实是真心实意希望王爷能得这天下!又因为知道世子的命……所以!”
忠亲王眯眼一笑,也不叫他起身,继续道:“你知道我衡儿命不长久,所以才将自个儿亲儿子送上门来可是?让梁少宰操心了!那你又隐瞒下夫人的桑族身份又是为何呢?”
梁湛心里“咯噔”一响,忠亲王连这些都知道?
那么燕喃的身份?
忠亲王似乎看穿了梁湛的心思,微活动活动上身,接着道:“你在想,我怎么会知道的吧?其实判断一个人有没有隐瞒有没有作假很简单。那就是,看他的**和他的行为是不是表现一致!如果不一致,那么他的行为就一定有猫腻。
“你去北地时我就有些奇怪,你第二年科考在即,却匆匆要去北地作甚?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有余力派人去跟着你看你到底做什么,但你带回来的那女子确实太奇怪,无背景,无家世,你匆匆忙忙就要娶她为妻。这和你找到我,说想要出人头地的**太不一致!以你那种奋发要强的心思,又怎么会在婚姻大事上如此感情用事呢?”
梁湛忍不住抬袖拭了一把汗,忠亲王对他看得太准!
或者是,他太信任这个同盟,也太把他的一贯伪装当成了真身!
“而你又说你有办法从苗疆找到遗失的燕子令,那时候我就对燕眉的身份起了疑,你别忘了,虽然我不是皇家嫡系,没有权利知道燕子令的秘密,但是。”忠亲王用手指捏捏下巴一笑,“我琅儿在苗疆带兵平了靖南王府,驻守苗疆多年,对苗疆的这些破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若不是为了燕子令,先帝又怎么会费大力气灭靖南王?”
梁湛心里一哆嗦,萧琅死得太久,他把这茬儿给忘了!
第495章 激活
忠亲王语调平静,却说得梁湛句句如重鼓擂耳,“而你对燕子令和宝藏又有必得的信心,你所以我猜,你带回来的那女子,若不是圣女,也十之八九和圣女有关系!”
梁湛心里此刻才跟明镜似的,怪不得忠亲王对他的所有举动皆不仔细过问,包括他派人去苗疆散播消息,包括他费劲心思找回燕喃。
他完全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只不过是坐享其成,静待他将完整的燕子令交到他面前来!
而他将萧齐和梁宛茹调包,成为了忠亲王最好的挟制他的武器!
梁宛茹……对于忠亲王来说,他会在乎一个女儿吗?
梁湛汗湿透了背,重生以后,步步为营,想不到到此时竟是满盘皆输!
但是燕子令那边的事儿他还不太清楚燕喃他们究竟到哪一步了,只要宝藏未到忠亲王之手,他就还有机会!
让他认输,不是那么容易的!
忠亲王朝旁边小宦官打个眼神,“给少宰大人擦擦汗,瞧这天儿热的。”
梁湛面色铁青,既然忠亲王把话都摊开了说,他也不再客气,一拱手垂下头道:“若是这两样梁某都不选呢?”
那两样自然是指忠亲王送出来的毒酒和匕首。
忠亲王眯了眯眼,“看来少宰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梁湛缓缓抬起眼来,咬了咬牙关道:“梁某并未做过任何背叛王爷的事,将来也不会,请王爷看在天下与宝藏皆在王爷之手的份上,将齐儿废为庶人,将我梁府也除爵抄没家产,我一家人永离开封府,再不回来!”
忠亲王正要开口,只见外头一个小宦官匆匆跑到殿门口来。
不久,守在门口的黄公公小跑着来到忠亲王身旁,凑近低声道:“王爷,元四爷他们去了城东南一所道观,就上回寿阳公主出事儿的那地儿。”
忠亲王眉毛抖了抖,这个时间,去道观做什么?
他看了看跪地的梁湛,闭上眼转起了核桃。
宝藏还未到手,暂且不动梁湛的好,谁知道这人会不会还留了什么后手。
反正他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等拿到宝藏再说。
忠亲王看了看外头日头,笑着对梁湛道:“起来吧,你身体刚刚恢复,且莫劳累太久,就在这宫里用午膳,然后好好休息休息。”
这就是将梁湛软禁在宫内的意思了。
梁湛稍稍松口气,只要忠亲王不立即动手,他就还有机会。
元峥与燕喃先各自回府。
元峥与元太师在书房内密探许久,又与爹娘共同用了午膳。
燕喃回到梁府,则见燕眉屋内摆着两口小小桃木箱,一副远行的模样。
“娘您这是?”燕喃摸了摸那箱子。
“我想搬去贞庆道观住。”燕眉笑笑,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你说,那儿是开国时那位圣女娘娘留下的地方是吧?”
燕喃点点头。
燕眉将她手握在手心里,温柔道:“你暂且还住燕回阁吧,既已找到燕子令,梁湛不会委屈你。你是要嫁去元太师府的,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坏了名声。而梁湛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救过我们娘俩。我这次救他一命,就算是还了恩,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娘!”燕喃张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好。
娘和梁湛之间的关系,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梁湛是真心又如何?他动机不纯,又屡屡违背娘的心意,以娘无欲无求的性子,又怎么会再和他这般做夫妻做下去?
她想了想道:“正好我和四爷准备下晌去道观一趟,您也一起去看看吧。”
如果那样娘能快乐的话,她自然会尊重她的意思。
用过午膳,元峥已带着金豆和钟永在梁府门口等候燕喃母女及青衫。
一行人到达贞庆道观,元峥待燕喃下了马车,同她一左一右伴着燕眉进大门前往后头瞟了一眼,轻声道:“那盯梢的人走了。”
燕喃深吸一口气,暗暗捏了捏收在袖中的那对黑玉耳钉,有些忐忑,“若是这耳钉也不管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