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干净衣衫的文小娘子出来,遣走了丫鬟婆子,招呼燕喃坐下喝茶。
燕喃又是感激又是不安,“你当时怎么会那么做?”
文小娘子挑眉微笑,“我本来只不想被人误会我和萧衡私会,没想到那小子不太会凫水,我怕闹出人命,只好跳下去救人了。”
“你可知道后果会如何?”燕喃郑重其事看着她。
虽然她一心想撮合这二人,可也不愿文小娘子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文小娘子低头转着茶盏,毫不忸怩道:“反正我爹就看中他和崔三爷,这俩人比起来吧,我愿意选萧衡。”
她抬头看向燕喃,确实不见半分不安,“你放心,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不是为你。”
燕喃听她如此说,心里彻底踏实起来,认真道:“还是很谢谢你!我记你这一恩。”
若不是这落水救人,只怕这桩婚事还会僵持一阵儿。
文小娘子眨眼一笑,“那你送我个贵重嫁礼。”
和萧衡欢喜上天的心情正好相反,安阳的心则是灰成了冰。
她明明看着元峥和梁燕喃进了水榭里头,按那人所说的药性,元四若真喜欢梁燕喃,定会忍不住与她有逾矩之礼。
她还以为带着忠亲王妃进去能看见精彩的一幕,可辛辛苦苦筹谋这么久的计划,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元四没中毒,燕喃没中计,最后还算计了一把她,害她把自己给砸了进去。
崔五娘子进来看见她发呆的模样,心疼地过去挽了她胳膊挨着坐下,“怎么回事?你好好的怎么会落水?”
安阳胸口还隐隐作痛,也没法解释,抱住崔五娘子呜呜哭起来,“是我不小心,怎么办?我不想嫁唐二少!他方才还说会去向舅舅求赐婚!”
崔五娘子叹口气,“有太后疼你,你进宫求求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安阳哭过一场,木着脸坐上马车,先一步离开文家园子,往长公主府驰去。
一想到燕喃凶悍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有那个人……安阳捏紧了拳头。
是找他算账?还是找他继续帮忙?
她想到在佛堂后院那人那句话,恶心得一哆嗦,他做得出来的……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安阳只觉自己是汪洋中一片树叶上的蚂蚁,走投无路,娘的秘密不能说,她的身世不能说。
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她抱着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侧头看向窗外,指甲抠得裙边绣线都起了丝,嘴唇咬出腥味儿来。
街道边有零星灯火,偶有小孩儿哭声和妇人大嗓门的叫嚷声传来,比安静得没一点儿声音的长公主府热闹多了。
她忽然想起崔五娘那句话,猛转头冲前头车夫喊:“不回府,直接去宫里!”
梁湛出了文府园子,背起手,静静看了头顶星空片刻,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没关系,燕喃如今是他的女儿,就算失去这个机会,只要有燕子令,他也一定还可以把大梁握在手里!
“爹。”燕喃从停在门口的马车上跳下来,静静看向梁湛。
梁湛神色复杂,看了她片刻,忽然道:“跟我走走如何?”
燕喃怎么也没想到梁湛会是这样的反应,暗自诧异,跟在梁湛身后沿着文府园子外墙往南走去。
两辆马车慢慢悠悠跟在后头。
梁宛茹挑起车帘看了看走在前头的梁湛和燕喃的背影,心头酸溜溜的,手一抖放下帘子,坐回车厢里捡着点心大口大口往嘴里放。
“萧衡是怎么落水的?”梁湛忽然问。
燕喃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是和文小娘子在一起吗?我看你们一起离开的。”梁湛微侧过身看了看燕喃。
燕喃一脸坦荡荡,“是啊,我们当时在湖边船上想去采几朵荷花,结果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文小娘子便跳下去救人了。”
“你为何没去?”梁湛追问,“我记得你也会凫水。”
这个爹可真细心,燕喃暗叹,幸好她在走之前与文小娘子对过词儿了。
面上带着三分无辜,“她家的湖,她家的客人,我们都不知道掉下去的是谁,我见她跳下去了,便想着在船上接应。”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
梁湛默然点点头。
燕喃微嘟起嘴,“爹是埋怨我丢了这份婚事吗?”
梁湛露出丝苦笑,“并没有,只是感叹这天意。”
他继续往前迈步,似不经意道:“爹想问你一件事。”
燕喃愕然,梁湛今晚这反应,着实奇怪,“您说。”
“若是要你赔上性命,可以免大梁亡国,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
燕喃蹙紧眉,就因为和忠亲王做不成亲家,爹就受刺激变得这么反常?
“爹怎么会问这个?”
“你愿意吗?”梁湛追问。
“我。”燕喃问了问自己的真心,她不想死,她想和渊哥哥好好在一起。
可是,大梁亡国……要死很多人吧?
死她一个就能救他们?那她会愿意又放弃一切吗?
她自问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她只想能在有生之年陪在渊哥哥身边,多一天也好。
什么救国救民的壮志,她没想过。
可若是她能救而没救那么多人,她也会活得不安心吧?
所以,燕喃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咆哮而过,这是特么什么狗屁问题!
第205章 诡异的改变
燕喃直直看向梁湛,倔强道:“为什么我死了大梁就不用亡国?世间哪有这样的关系?我不想死,而一个国亡不亡,不是哪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燕喃迎着夜风,侃侃而谈,“立国守疆,首先不是天子之责吗?
“若有外族入侵,有皇帝,有将士,有像爹你们这样的肱骨大臣,若天子靠不住,臣工靠不住,州兵府兵这些都靠不住,还有老百姓,还有义士,每个住在这方土地的人都有责任。
“我愿意和所有人一起为大梁而战,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的生命来担别人的责任?”
梁湛没想到听到这样的答案,直说得他心惊肉跳,又隐隐觉得有道理,惊异地扫过燕喃面庞,见她神色如霁月清风,疏朗正气,竟生出一丝折服来。
他从头到尾都把全部赌注压在忠亲王身上,压在圣女和宝藏身上,是不是疏忽了什么?
燕喃说了一大通,转头见梁湛神色怪异,眉头紧锁,更觉奇怪,这个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爹?”燕喃喊了声。
“嗯。”梁湛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回手招呼车夫赶上来,“夜深了,咱们回吧。”
说话间,后头一辆马车哒哒地追上二人,在梁湛身旁停了下来。
马车蓝布帘掀起,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来,“少宰大人好兴致啊,星夜散步。”
他目光落到燕喃身上,“这位,是令千金吧?”
正是夜宴上的那位辽国使臣,金焕。
梁湛倏然紧张起来,立即将燕喃挡在身后,一抱拳道:“殿下,夜深了,不打扰您的回程,告辞!”
说完带着燕喃就要离开。
“梁少宰。”金焕的汉语说得很好,几乎没有外族口音,在梁湛身后喊道。
梁湛只得站住脚步,燕喃奇怪地回头望去,见那东辽人竟下了马车来。
“殿下还有何事?”梁湛上前一步,又把燕喃挡在身后。
金焕天生一双笑眼,背着手道:“听说忠亲王爷与文老爷转眼间就定下亲事了?”
梁湛干笑一声,“是,殿下消息灵通。”
“你们汉人,倒是很重儿女名誉啊。”金焕似没话找话,一面和梁湛闲聊,一面往他身后的燕喃身上瞟。
梁湛也察觉了他飘忽的目光,脸色冷了几分,“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我大梁乃礼仪之邦,自是依礼而行。夜已深,殿下若想聊聊中原之礼,大可明日寻三俩文士,浅酌慢饮细聊之。”
金焕毫不介意梁湛的冷淡,笑着一抱拳,“久仰少宰大人贤能之名,今夜人太多,没能与大人说上两句话,实在是遗憾。也不必去寻什么文士,小王想明晚邀大人一叙如何?”
燕喃敏锐地察觉到梁湛后背绷得紧紧的,只觉奇怪,他好像很怕面前这个东辽人,东辽使臣关他这个大梁少宰什么事儿?这个爹究竟在怕什么?
“梁某才疏学浅,论民生经略不及崔相,论军国要务不如刘枢密使,恐怕会令殿下失望。”
梁湛疏离而客气地回答,摆明是拒绝。
金焕毫不气馁,眼神不自觉地扫过他身后,含笑道:“大人太客气,若是大人事务繁忙,那小王便登门讨教一二,还望大人勿要拒之门外才好。”
竟是死缠烂打的架势!
梁湛紧咬着牙关,干笑了两声,“殿下说笑了,在下自当恭迎!”
金焕见梁湛应承下来,哈哈一笑,一抱拳道:“多谢大人,那小王先行告辞,再会!”
又特意向只露出半张脸的燕喃笑着道了句,“梁姑娘再会!”
说完一撩袖袍,上了马车,“哒哒哒”扬长而去。
梁湛站在原地不动,燕喃诧异看过去,发现他襕衫下的身体竟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