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简起身,看着眼前始终这般清瘦矍铄的老将军, 再想到临行前皇上的交代,忙道:“陛下让末将转告大将军,让您受委屈了!”
符大将军冲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承蒙陛下信任,老夫这算不得委屈。”
卫简在河朔时就常听大伯父提起符大将军, 回京后又备受弘景帝器重,对这位大将军的行事也算有所了解。手握一方军政大权还能得到弘景帝这般信任, 难怪大伯父常常愧叹不如。
这一次打交道,卫简是见识到了符大将军的睿智与果决。
“大将军可是已有怀疑之人?”能准确无误地掌握北军主力的行军路线及符大将军的行踪,嫌疑人范围本就不大,可越是如此,行动起来就越不方便, 打草惊蛇的可能性越高。
符大将军闻言点了点头, “有八成把握。韩越跟随我时间最长, 对北军最为了解,由他暂代大将军之职应当没有问题, 我只是担心若军中没有他们的可乘之机, 恐会将主意打到粮草之上。”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冷兵器时代的两军对决, 胜负无外乎取决于三方面:粮草、武器和军心。
而军心很大一部分又基于前两者,尤其是粮草。
卫简勾了勾嘴角,“大将军请放心,陛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符远神情一震,继而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今上的手段,他是深信不疑的,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定会是个万全之策。再深深看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眼,符远不得不在心中喟叹,不愧是简在帝心的卫家郎,能得到陛下如此信任。要知道,关于这场计划,他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卫简并未在符大将军的营帐中停留太久,再回到主帅大帐的时候,韩越五人悉数在候。卫简与他们围桌而坐,开门见山道:“按例,我要私下单独约见一些将士了解情况,其中当然还包括在座诸位,要劳烦你们配合了。另外,不知漠北汗廷的大军现下是什么情形?”
韩越代表几人表态定会全力配合,并就卫简的疑问回答道:“自上次出兵后,漠北汗廷的主力就失去了踪迹,斥候营已经派出探子多日,至今还没有消息。”
漠北汗廷的王帐没有定所,骑兵主力更是踪迹莫测,卫简在建州追随于大哥麾下时与他们没少打交道,却也只有一次与他们的重骑兵主力正面交锋,虽重创他们,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自此后,漠北汗廷的主力在大虞东北境附近便再没出现过,想来是迁徙到了北境之外的纵深草原之中。
“集宁县的榷场可还在开市?”卫简问道。
韩越:“廖巡抚在上折子参劾大将军的同时,就已经关闭了榷场,还扣留了不少漠北部落的胡商。而且,据我所知,其中还有位速达部的济农,名叫班布克。”
济农?
卫简眼中闪过一抹玩味。
济农在漠北人的词典里意思是副王或副汗,从某种意义上说相当于大虞的储君,是漠北汗廷王族的嫡系子孙才能享有的无上恩封。速达部盘踞西北草原多年,实力深厚,对漠北汗廷一直以来也算谨守本分,现下却冒出个济农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那个班布克现在何处?”不过,漠北各族姻亲复杂,这个济农与漠北汗廷是否有特殊的关系,卫简一时也不能妄下决断,还是得审审才知道。
韩越回道:“据说被暂时羁押在督府大牢之内,咱们都未曾见过。”
卫简沉吟片刻,视线一转看向马东林和徐子良,“两位将军也未曾见过那位济农?”
马徐二人双双变了脸色,忙澄清道:“末将从未见过见过班布克,还请卫监军莫要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误会你们与廖巡抚私下里过从甚密?
“哼,要不是这次的事,我还不知道你们与廖巡抚竟这般熟络!”孔信沉着脸气哼哼道。
徐子良当即不让了,瞪大眼睛扯着脖子质问:“孔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孔信也不示弱,一双铜铃大眼瞪了回去,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自从廖巡抚参劾符大将军后,这种硝烟味浓郁的对峙场面在五副帅共处一室时没少上演,韩越一开始秉着稳定军心的大局考虑还会从中斡旋,可他本心是替符大将军委屈的,现下巡察特使在场,他索性也不昧着自己的本心充当和事佬了,虽不至于当场和马徐二人呛声,但也保持了沉默。
窝里反斗鸡眼这种场面卫简没少见,尤其是这几年在早朝上当值,见的机会尤其多,相较于御史台那几位神经纤细敏感动不动就撸胳膊挽袖子的老家伙们,北军这五位到现在还没撂下营帐帘子互殴就已经算是够克制了。
“几位,消消气。”卫简稍稍欠身给徐子良和孔信倒了碗茶,“大家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犯不着闹成这样。诸位身为北军副帅,辅佐大将军的同时,自然也身兼监察之责,徐将军和马将军也是从大军的全局考虑,并非是有意针对符大将军,我想就算是廖巡抚也是如此。对于合情合理的怀疑,符大将军都自愿接受调查,诸位既然相信符大将军,又何必赌气争这一时之快。”
卫简铺了台阶,韩越和朱远泰在桌下扯了扯孔信的的袍子,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徐子良和马东林也收敛起情绪,冲卫简抱了抱拳:“一时情急,让卫监军见笑了!”
卫简摆了摆手:“我打算即刻动身去督抚衙门走一趟,就不耽误几位将军操练了。韩将军,劳烦你派个熟悉同州城的小卒给我引引路。”
大营之中对城里最为熟悉的,非炊事房的采办莫属。果不其然,韩越很快抽掉了个伙头兵给他。
伙头兵小周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七八岁,中等个头儿,身形偏瘦,偏偏长了婴儿肥的娃娃脸,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千千的梨涡,让卫简立刻就想到了家里的小弟卫铉。还别说,就连话唠这点都像!
北军大营距离同州城三十多里,卫简一行赶过去不用半个时辰。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小周愣是把符大将军的丰功伟绩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美好品质叨叨了个遍!
“嘿,这小子,可真够能说的!”打马进了同州城城门,萧衍勒着马缰放慢速度,跟身侧并肩而行的周程呲了呲牙低声感叹。
周程轻微地抽了抽嘴角,头也没偏地回道:“难得,你也体会了一把咱们通常的感受。”
小周走在最前头,没听到他们这番对话,反倒是后面的左洋几人憋笑憋的脖子根泛红。
萧衍的嘴碎是北镇抚司里出了名的,卫简这辈子恨不得一半儿的耐心都耗在他身上了,听周程这番吐槽深有感触,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真要给他鼓鼓掌。
然而,忽的想起某人临行前几日里的念念碎,卫简却只觉得欢喜,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看来,还是得看是谁!
卫简虽在北军大营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他们是骑马疾行,因而入城时间也没比乘马车回来的廖巡抚晚多久。
“什么,特使来了?!”廖洪宣的椅子刚坐热乎,就听到衙役急匆匆过来禀报。
“正是,拿着御赐金牌,错不了!现下就在大门口呢!”
廖洪宣急忙起身,“那还等什么,赶紧请进来呀!”
通禀的衙役一听连忙应声往门口冲。
廖洪宣正了正官袍顶戴,稳着脚步向外走,还没到二堂门口,迎面正好看到了卫简及随行的几名随从,忙紧了两步走上前,拱手道:“没想到卫监军来得这般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卫简客气地拱手回礼,“本打算明日再来的,可是适才在大营中听说有位速达部的济农被扣在督抚衙门的大牢里,我一时心急想见一见,这才干了来,希望没有叨扰廖大人。”
廖洪宣目光闪了闪,笑道:“卫监军太客气了,叨扰什么的本官实不敢当,只要能尽快查明实情,本官定责无旁贷,通力配合!”
“如此,便先谢过廖大人了。”卫简没有买进二堂大门,而是直接道:“我想现在就见见那位济农,可否?”
廖洪宣:“当然可以!鉴于参劾的折子是本官呈上去的,理当回避,就让衙门里的捕头张茂代为引路,如何?”
卫简点头:“如此甚好,还是廖大人思路周到。那我们先行一步,稍后再见。”
廖巡抚伸手请他先行,站在二堂门口目送他们在捕头张茂的指引下走向大牢的方向,眼里浮上隐隐的不安,蓦地转身疾步走回小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
第92章
班布克在督抚衙门大牢里的待遇还算不错,单人间, 有床有被褥, 简陋的木桌上甚至还有一套茶壶茶杯。
卫简摒退两侧,牢房周遭的守卫由锦衣卫暂时接管, 是以,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 卫简和这位济农班布克到底说了什么,无从得知。廖巡抚只知道,卫简从大牢再度回来时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将班布克带回北军大营。
“班布克虽被暂时扣留,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罪名, 只是恰好在封锁集宁榷场时意外在场罢了。如果速达部近日派人来和谈,咱们没有理由再将人扣下。”廖洪宣言明其中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