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盛玫呼吸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且相当圆滑地不予接话。
卫简本也没有兴致与她讨论人生活法,将主动权又交回到沈舒南手里。
沈舒南沉吟片刻,问道:“佩玖与你,是何关系?”
方盛玫丝毫不犹豫地回道:“她是我堂中弟子,自小就奉命陪在清如身边。”
沈舒南:“她奉的是谁的命?”
方盛玫:“自然是我的命令。”
沈舒南:“如此说来,佩玖是你一早就安插在徐清如身边的探子,遵照你的命令引导徐清如一步步实施你报复抚宁侯府、以及借由抚宁侯府连坐定国公府的阴谋。你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亲姨母,实际上不过是把她当成一颗可利用的棋子而已。”
“我没有!”方盛玫怒瞪双眼看着沈舒南,忿然辩驳道:“我只是让佩玖贴身照顾清如而已,是怀王,是沈氏,是抚宁侯,他们才是害死清如的罪魁祸首!”
沈舒南似乎很不相信,“你把佩玖早早安排在徐三小姐身边,真的会单单只有这么单纯的目的?”
方盛玫牙关紧咬,一字一句道:“信不信由你!”
沈舒南抿了抿嘴,心中的计较有了数,便想暂时终止针对方盛玫的问话,看向卫简时见他要开口,忙不迭抢先道:“卫千户,时候不早了,方盛玫就先问到这儿,如何?”
乖乖的,沈舒南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唯恐卫简再问出诸如大长公主家的公子与佩玖有染、是否也与青莲教有所勾结这类话来。
卫简目光闪了闪,一时没有捕捉到沈舒南拦下他的原由,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让周程将人带下去仔细看管。
尚未从丧妻和几乎丧身火海的悲痛惊骇中缓过神,今晚又险些命丧歹人之手,许家父子再度侥幸死里逃生,如今踏进北镇抚司,往日里让人闻风丧胆如同鬼魅的锦衣卫在他们眼里登时也成了救命天神一般的人物,感恩拜谢不提,对知道的事情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奈何他们父子长居外院,方奶娘又甚少和他们提及内院的隐私,除了不久前给家里一大笔银子外,从许家父子口中也就没什么别的收获了。
命人将这父子俩带下去安顿好,卫简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感叹:“方盛玫也是好算计,竟然事先留了一手,给许家父子找好了替死鬼。只是可惜了那对枉死的父子,应该就是住在庄子附近的寻常百姓。”
“亲人失踪,想来很快就会有家人到县衙报案,我稍后派人去告知上河县县令,让他多加留意。”
卫简见了点头,想到正事,蓦地坐起身,问道:“适才你为何要阻我问方盛玫话?”
要怎么说?说怕你再口无遮掩弄得石破天惊吗?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是杜芸娘所能比的吗?
当然不能这么实话实说,眼前这位爷同样不好惹!
“若我猜得不错,你是否想问佩玖与陆小侯爷之事?”
卫简点了点头,“没错。”
沈舒南眉目温润地看着他,缓声道:“那就不必问方盛玫了,我可以肯定,佩玖并非刻意接近陆小侯爷。”
你怎么能肯定?
这个疑问刚到嘴边,卫简一瞬间恍然,“把徐清如当做可利用的棋子什么的,你是为了激怒方盛玫才故意这么说的?”
沈舒南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通常,人在两种情形下最容易吐真言,一是酒后,再则是盛怒之下。”
卫简:“……”
嗯,沈大人,果真乃人才也。
第65章
沈舒南继续道:“从方盛玫的反应来看,佩玖应该并没有接到接近陆小侯爷的任务, 我猜测, 他们之所以有接触,或许只是巧合。”
“依你的意思, 青莲教杀佩玖灭口,陆风眠是倒霉被牵连而死?”卫简凝眉回想当时的情形, 沈舒南的推测是很合理,但陆风眠和佩玖是在他面前被杀的,虽没有证据,但凭他的直觉,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沈兄, 你可相信我的直觉?”
沈舒南见他一脸肃穆,不假思索地回道:“相信。”
“当日我阻拦陆风眠之时,佩玖已经被我拍晕,想要趁机灭口很容易,然而, 凶手的第一支弩-箭射杀的却是正与我交手中的陆风眠。”
沈舒南还是第一次知道当时的详细情形, 脸色一沉,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陆小侯爷?!”
卫简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因为这样, 我才猜测陆风眠和青莲教的关系, 应该不止与佩玖有私情这么简单。不过,你说的也对, 方盛玫确实应该没有下令让佩玖刻意接近陆风眠……”
那么,堂堂大长公主府的小侯爷能与青莲教扯上瓜葛,或者是他与佩玖偶然相识,而后通过佩玖的关系接触到了青莲教;或者是……与佩玖无关,而是他本就与青莲教有所攀扯。
兹事体大,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上推测,卫简和沈舒南都了然于胸,只是不方便明说。
“此案涉及王侯秘辛,应当会交由宗正府秘审,左宗正庆王爷素来行事公断,你我只需将详细案情及一干人证物证交给他即可。”
法网恢恢,困得住苍蝇飞蛾,对大黄蜂或更强大的个体,却总有网开一面。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则,明的或暗的。身为执网者,也许偶尔会觉得无力无奈和不公的愤懑,但也只是一时的情绪,过后依然要继续前行。这就是执网者的宿命和执念。
卫简如此。沈舒南,亦如此。
“我今日便将案卷整理好,明日早朝后与你一同面圣。”
卫简看了看天光大盛的窗外,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我现在收拾一下即刻进宫请旨控制南安王府。”
沈舒南拱了拱手,先行一步回刑部衙门整理卷宗。
卫简也丝毫不敢耽搁,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身公服直奔皇宫。
远远瞧见站在御书房门外一脸菜色的涂公公,卫简暗道一声不妙。
“诶呀世子爷,您来的不巧,皇上正在里面发火呢!”见到卫简,涂公公迎上前几步将他扯到一旁低声提醒。
卫简瞧着他的脸皱得仿佛每道皱纹里都沁着苦水,低声打探:“皇上为何这般动怒?”
涂公公苦哈哈道:“西南乱了!郭将军和赵将军不但没能镇压住叛军乱民,反而连鄯和城都丢了,听说,南安那边还要拥立新王。”
到嘴的肥肉竟然就这么丢了,难怪皇上会龙颜震怒。
“世子爷,您如果没有紧急的事,还是缓些时候再过来吧。”
皇上的确是很多年没盛怒之下砍人脑袋了,但谁也说不准哪会儿就会破例。
卫简暗暗叫苦,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见皇上好嘛!然而情况紧急,只得硬着头皮上。
“多谢公公好意,但我有要紧事需要即刻面圣,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见卫简如此坚持,涂公公便知他定然是有要事,立马转身去通报。
很快,御书房的房门大开,数为公卿大臣鱼贯而出,均满脸菜色,尤其是兵部的几位部堂大人,明显下盘不稳,想来是被皇上喷得两腿发软了。
啧啧,皇上真真是很多年没发这么大的火气了。
念及此处,卫简愈发不但怠慢,拉响了脑袋里的警钟。
“你这般急匆匆进宫,可是南安王的案子有了进展?”从早朝到御书房,弘景帝的怒火爆发了两次,现下已经渐渐平稳下了心绪,眼前也没那些看着就糟心的大臣在,也就没有必要再端着怒意。
卫简低头看了眼脚边零零散散的瓷器碎片,暗暗松了口气,原来皇上的怒气是七分真三分作秀,幸好幸好!
随着卫简的陈述,弘景帝的脸色愈发凝重,偌大的御书房内寂静得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也亏得卫简心理素质过硬,换做旁人,估计在弘景帝的低气压笼罩下,声音早就颤抖了。
“确定那个佩玖不是受意接近陆风眠?”
卫简对弘景帝的关注点并不意外,诚实地回道:“只有七分把握。”
弘景帝的脸色缓和了两分,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你认为,沈舒南此人如何?”
沈舒南?
卫简想了想,秉持本心答道:“可用。”
弘景帝斟酌了一会儿,道:“你即刻派人暗中接手南安王府,切不可透露风声,稍后宗正府秘审,你与沈舒南协办。”
卫简愣了片刻,迅速领旨。宗正府秘审向来神秘,别说协办,就连旁观的先例都没有,如今皇上做出如此决定,卫简非但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只觉得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自己。
卫简一离开,涂公公就走上前为弘景帝续了盏温茶。
弘景帝若有所思地啜了口茶,片刻后开口道:“传冯乙伦即刻进京,另外,再有关于沈舒南的消息,直接让人通知卫简。”
涂公公连忙应下。
卫简拿着弘景帝的手谕出宫,北镇抚司内,周程和萧衍已经整顿好了人手,两下一会合,立刻开赴南安王府。
不得不说,能不动一刀一枪顺利接手王府,及时醒来的左常帮了不小的忙,毕竟王府内的侍卫大多是他带来的亲卫。
“不论两国如何,我只代表自己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左常刚从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身体还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