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发麻已经不足以形容沈舒南这一早上的感受,弄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好几遍,最终在确定自己的装束的确没有问题后索性脸皮全开,将各种或明或暗的大量目光都统统挡在外。
大军行了整整五日才回到北军驻地,此时,符远大将军已经官复原职,重掌北军及督抚衙门大权,马东林、徐子良及其党羽被羁押在北军营地。沈舒南他们回来时,符大将军并不在驻地,而是在同州城坐镇。
沈舒南在随大家出征前将彭统领留在了同州城,自来到山西,他始终跟在沈舒南身边,对情况知之甚详,由他辅助符大将军再适合不过。
卫简还需要在驻地多逗留几日,处理些后续事宜,另外,贲云铁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日就要动身返回建州,因为无诏令不得入城,林骁只能在这里与卫简作别,沈舒南也没有立刻回城,让五里镇永泰商行的边大掌柜送来了不少好酒好肉好菜,接着犒劳的名义请林骁吃了顿酒,然后和卫简一起将人送走了之后才动身返回了同州城。
自从那晚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之后,卫简也不再可以掩饰自己和沈舒南的亲近关系,沈舒南虽然自己说还在适应阶段,但对卫简的举动可谓十分配合,两人的关系一时间在军中心照不宣。背后里也不是没人说些闲话,但大多是调侃和好奇,行伍中人,背井离乡见惯了生死,彼此间的情分本就不同于外面,而且,军中皆为契兄弟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男子与男子相好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北军经此战事整肃一新,紫荆关和白牢关又重新增固了防御。想当年卫简在东北素有小战神之称,符昂将军对他可是好奇得很,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本人,在讨论紫荆关白牢关如何增强防御后如获至宝,又将人拉到了校场上指点如何点兵操练。
卫简暂留北军驻地本来是要将班布克的事收尾,没想到竟然被符昂将军给抓了壮丁,结果只能抽空挤时间来见班布克。
“卫大人,我想随你一起去京城看看,可否?”
卫简听到班布克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意外,“这是阿拉海汗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班布克笑了笑,道:“一开始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禀报给大汗后,他也支持我去京城开开眼界,另外,叔父还托我呈上国书一封,以表这次贵国大军相助之谢意。”
呵,这谢意还真是够敷衍的!
不过,这叔侄俩的心也真是够大的,之前被巴林特和色格两兄弟挑拨得差点让汉庭皇室绝后,现在却又要让班布克这个储君千里迢迢亲自往大虞京城跑,就不怕再出个意外?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然而,纵使卫简心里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班布克。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她却为这个决定后悔得肠子都要悔青了!
***
速达部的野心在主力大军被大虞北军打散、又遭漠北汗廷围剿堵截后彻底暴露出来,原来,巴林特不仅在漠北汗廷安插了亲兄弟色格,同时也在大虞埋下了棋子,不是旁人,正是官拜内阁次辅的谢永安。
谢永安的生母实际上是出身于速达部的胡姬,受巴林特的祖父之命潜入大虞,看中了谢永安的生父,即前太子太傅、龙岩阁大学士谢太傅的身份,暗用手段嫁进了谢府,并在谢永安出生后秘密培养训练他,使其成为了速达部安插在大虞朝堂的内应。
大长公主被押解回京,谢永安这条暗线被连根拔起,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烧毁了从谢永安密室里搜出来的一箱书信,京城的暗潮涌动就此被荡清。
卫简身在北军大营,陆续收到来自京里的消息,等到正式出发前往同州城的时候,沿途未受战火波及的田地已经都收割完毕了,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拾荒人影。
自从进了锦衣卫,有了机会在大朝会上当值,卫简越来越多地见识到朝臣们关于战争、关于抗敌的高谈阔论,实际上,对绝大多数的普通士兵来说,当兵吃粮、卖命拿饷,图得无非就是吃饱饭有钱贴补家里,哪来的朝臣们所说的那么高的觉悟。要说觉悟就高的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从生死场上再次活着回来,又能看到眼前宁静祥和的景象。
班布克似乎也深有所感,目光远眺着低声叹道:“大虞百姓的生活,当真是好啊!”
卫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田埂上正有几个孩童在追逐嬉闹,独属于孩童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让人听着格外悦耳。
“没有战争和盘剥,哪里的百姓都能生活得很好。”自从和班布克相识以来,卫简可是抓紧每一个机会给他灌输和平的重要意义,不管有没有效果、效果如何,总要尽人事之后才能听天命。将来这位储君顺利继位,只要他能少一次用兵,卫简就觉得自己没白费劲!
也许是班布克自小生活在速达部寄人篱下的缘故,在他身上,卫简看到的更多的是他对下层百姓的了解和体恤,尽管体内流淌着汗廷皇族的血液,使他具有天生的豪爽勇猛和野心,却比阿拉海汗少了些激进好战,多了些隐忍和……脑子。
卫简默默看了眼还在眺望前方的班布克,默默暗忖:小哥,脑子是个好东西,值得拥有!
再度踏进同州城,对班布克来说一切都是陌生而充满好奇的。毕竟上一次他可是直接从集宁榷场被押解回来了,一进城就被押进了大牢。
到了驿馆,从驿丞到洒扫仆役都换了个彻底,守卫也全权由彭林他们和总兵府的府兵负责。
因为卫简没有提前告知具体的回来日期,故而沈舒南一早还如往常那般到督抚衙门协助符远大将军处理公务。就在沈舒南从北军大营回到同州城的次日,弘景帝的飞鸽传书就送到了符大将军手里,在新任山西巡抚到任之前,由沈舒南暂行巡抚之职。因此,卫简在北军大营累死累活地帮符昂将军操练士兵,沈舒南则在同州城里点灯熬油地帮符远大将军处理政务。
真真是上辈子欠了符家俩老兄弟的债了!
所幸的是,卫简现下得以解脱,却又不忍心看着沈舒南继续在火坑里受煎熬,于是在安顿了班布克之后换了身京城勋贵世家公子哥标配的云丝锦袍,手里摇着把紫檀骨的折扇,身边带着个方林就晃晃悠悠上了大街,直奔督抚衙门。
方林在看到自家世子爷这身装扮的时候眼皮就狠狠抽了又抽,果不其然,京城中的场景再次在同州城上演。
扔手帕的、扔香包的、故意摔倒的,甚至还有直接上来搭讪的,乖乖,北城女子果然够豪爽!
方林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世子爷身侧,短短一刻钟多点的路程,仿佛成了他迄今人生中最长的一段路,路上铺满了世子爷的烂桃花。
这一路,方林格外想念沈大人。
“爷,虽说谢永安已经被斩立决,廖洪宣等人也已下狱,但那个元湛仍在逃,您还是得小心为上。”方林曾听那晚和元湛交过手的锦衣卫兄弟说过,那人的功夫十分了得,出逃在外很是危险,故而余总兵到现在也没有放松对他的缉捕,江湖上甚至有人挂出了悬赏花红,五千两买元湛的人头。可任凭明暗两条线并进,迄今还是没有元湛的任何消息。越是这样沉寂,反而越是危险。
方林忽的抬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家世子爷,恍然大悟:“您,您是想用自己做饵,引元湛现身?!”
简直胡闹!
卫简从方林脸上清清楚楚看到这四个字,吊着眉梢挥动手里的折扇当头敲了他一下,仗着眼睛大的优势反瞪了回去,压低声音警告:“小点声,被你这么一嚷,他就算在附近也不敢冒头了!”
方林抿着嘴唇不再出声,心里却愈发警醒起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卫千户杀敌办案可以以一当十,可面对复杂枯燥的公文政务却是一窍不通也不想通,符大将军过来巡视了两圈,见卫简来了之后沈舒南的办事效率明显下降,于是非常不讲情面地强势将她给撵了出来。
卫简佯装无赖同符大将军撒泼打浑了一通,一转身将袍裾扯平了,摇着扇子又上了大街晃悠。
沈舒南再次得以清净地专心办公,处理政务的效率恢复如常,符大将军心满意足,卫简目的达到,唯有方林心里苦得仿佛泡在了苦瓜汤里。
好在苦得不是方林一个人,第二日,世子爷又换了身织锦紫袍出门,将人衬托得犹如仙人降世,这次换成了彭统领随行。
就这么晃了足足六七天,方林轮着苦了两回,新来的巡抚大人终于走马上任,沈舒南得以解放,回京的日子也正式定了下来。
沈舒南这些时日以来埋头公务,着实少了很多时间关注卫简,加之卫简刻意隐瞒,因此他确是不知这人每天像个花蝴蝶似的在同州府的大街上闲晃,实际上把自己塑成了个移动的靶子。
为了给卫简和沈舒南践行,符昂将军特意从北军大营赶了回来,席间推杯换盏赞扬感激的话自不必提,待酒尽人散,卫简将安安静静睡着的沈舒南扛回房间,终于算是见识了他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