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前支着张老旧却整洁的桌子，桌面上摆了个清洗干净的小枕包，诊脉时，病人需要把手搭在上面。
苍轩被半推着，坐在了白零对面的椅子上。
刚才从人群边缘向里走来时，要不是常青月抓得紧，苍轩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被中途的石子绊的踉跄几步。
——离得越近，他就越觉得浑身僵硬，到最后，他垂着眼睛，甚至不肯抬眼去看她。
不过，只是先前的几瞥，也足够他把白零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了。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除去眼睛上那抹黑布，她同记忆里那个人的样子，分毫也没有差。
——分别几年，人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变化，白零现在这种样子，在旁人看来，无疑是很不正常的。
但苍轩却反而放下了心。
正是因为她没有变，依然同他记忆里那个一模一样，苍轩才越发肯定，这并非是敌军派来易容成她样子的人，而一定就是黎归雁。
……因为她本身就是特殊的。
之前在山间一起生活的那些年，自己一直在长大，但她却从来也没有老过哪怕一点。
苍轩闭了闭眼睛。
即使不去看，白零的存在感也像他世界里的一捧火，无比鲜明。
……
小屋被烧的那天晚上，他顺着痕迹追出去时，那队士兵早已经进了城中，又离开，没法再继续追踪到了。
苍轩从那座城开始一寸寸的找，找完一座再找下一座，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边境又那么绵长，他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需要帮手，很多很多帮手，要多到足以把这周围一切全掀起来，让玄水国军队带来的阴影无处遁形。
——不知道是否是白零先前潜移默化的洗脑生了效，苍轩焦急之余，果然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当他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后，就开始有意识的，慢慢吸纳周围遇到的那些失了将领，或失了信念的散兵。
第594章 瞎眼零和她捡回来的狼将军56
苍轩逐渐有了自己的部下，他用上了先前在山中学到的各种知识，合并吸纳周围的势力，不断同那些从前在他眼中不可战胜的玄水国士兵作战，周旋。
一路打一路找，他的势力越来越庞大。
可与之相反——不管苍轩怎么探查，黎归雁始终像是已经消失在了世间一样，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感情上不愿去多想，可后来，他心里其实也隐隐明白——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存在感那么鲜明的人，忽然从这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掉？
……即使一直努力的告诉自己，她还活着，总有一天能找到她……
可其实潜意识里，苍轩却早已经相信了那种最坏的结果。
带着这种绝望的念头，他不再把大多数精力集中在找人上，只能靠用战斗和杀戮，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强行让自己不再去想她。
——而在这种背景下，面对那些两次烧了他的家，又再三夺走了他重要的人的玄水国士兵时，苍轩根本控制不住心底的暴戾。
血流的那么多，那么深，早已经丝丝缕缕的嵌进心低，颜色刺目，那种锥心的痛苦，唯有以仇敌的血才能盖过。
苍轩对玄水国的军队残酷无情，手下从无俘虏，只有尸体，他的凶名，也逐渐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而面对自己越来越猎奇的名声，苍轩当时油盐不进，毫不在乎。
……很久之前，他也曾经在乎过。
可后来，能让他在乎这些的人，一个个早都已经都不在了。
不过……
苍轩坐在木质椅子上，对着对面那个活着的黎归雁，太阳穴跳了跳，无声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几年前他就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声誉。
——战场上没有好人，好人也活不下去，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解读，结果就完全是不一样的，只要他稍微有点洗白自己的意思，现在，他就不至于吓哭两国的小孩子。
可世事难料，毕竟，谁知道偏偏在他放弃了希望的时候……那个人又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呢。
黎归雁还是同以前一样，活生生的坐在他面前。
甚至在他走神走的太久后，她略微一偏头，疑惑又礼貌的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苍轩看着她，衣袖遮掩下，几滴不甚显眼的血落在了地上，扇子已经被他捏碎了，如今，他又不小心掐破了自己的手掌。
先前离得远是，还觉得这是在做梦，他震惊之余，还能勉强冷静对待。
可现在……
离得这么近，眼前能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耳边能听到她动作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鼻尖能嗅到那股清淡幽远的香气。
甚至如果他愿意的话，一抬手，还能碰到她温热的身体。
苍轩回过神时，已经顺着对方的示意，把手规规矩矩的搭在了那个棉质的小枕包上。
白零的手也抬了起来，女人微微拢了拢宽大的袖口，纤长好看的指尖下落，即将搭在他的腕脉上。
第595章 瞎眼零和她捡回来的狼将军57
她的指尖微微有点凉，手沾到他手腕上的皮肤时，苍轩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像一颗炸药忽然爆响，炸开了重重迷雾，他脑中忽然就清明起来了。
苍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脉搏跳的有些太快了。
——就算没有伸手去把一下自己的脉，他也能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一声快似一声，咚咚的顺着骨头炸响在耳边，几乎已经快到了一种不正常的地步。
恩人那么全才，她一定能从哪诡异的脉搏上，发现自己是在紧张。
然后呢？
她会想到……来的人就是他吗？
苍轩垂了垂眼睛，他并不想让黎归雁知道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是他。
她曾经教过苍轩很多东西，所以苍轩觉得，自己大概也已经了解她的三观。
——黎归雁并不迂腐，甚至她的思想，很多都有些大胆，比如她觉得为了取得成功，可以牺牲掉一些没有那么多价值的东西。
但苍轩却能感受到，与此同时，黎归雁心里也有那种“济世救人”的愿望——她会去破坏一些东西，可本意却是为了拯救更多生灵，
在可为可不为的时候，她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拯救或放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而如果，她遇到了自己这种“宁错杀三千，不放过一个”的类型，或许不仅不会支持，反而……会视情况上来捅一刀。
苍轩开始觉得脑仁疼了。
……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几乎什么都干过了。
如今，他的名声这么“显赫”，她如果一直在边境徘徊，一定会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而如果发现自己当初精心教导的传人，如今长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用暴力和鲜血充做内心安定剂的人的话，她又会是什么想法？
苍轩真的不知道，究竟哪点会踩到白零的雷区。
所以在弄清这点前，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已经失去她一次了，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遇到，如果她冷着脸要与自己划清辩边界……苍轩没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人的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其实非常容易受环境影响。
在紧张的时候，人们要么思维停滞，脑中空白一片，要么，那些本就不慢的思维，运行的速度会再加快上几倍。
苍轩就是后者。
在他还没清晰的理顺自己的想法之前，就像感觉到疼痛的人，会下意识躲开伤害他们的物体一样——苍轩也已经下意识的分出一丝内力，一瞬间改变了自己的脉相。
几乎在同时，白零的手微微下扣，搭稳在了他的手腕上。
苍轩只觉得随着那一点轻微的力道，他全身的感官，都瞬间集中在了那小小的一块与她相触的皮肤上。
……而其他的一切身体部位，好像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
尽管苍轩心底惊涛骇浪，可冷面将军当久了，那些心绪的起伏，却统统都没能冲破防御，呈现在他脸上。
因此，从常青月的角度来看，苍轩就只是动作略微迟缓僵硬了一点。
第596章 瞎眼零和她捡回来的狼将军58
……这倒是可以勉强理解为多年不近女色，忽然跟漂亮姑娘正面接触了，有些适应不来。
于是常青月也没再多看苍轩，而是重点观察了小桌对面，正微低着头，专心诊脉的医生。
……对方这次的动作，明显要比之前为其他人看病时，迟疑了许多。
刚才她替人诊脉，都是探上几息脉，再询问几句话，就能下笔写出方子了。
然而现在，她却迟迟没有开口，几根玉雕似的手，反复在苍轩的腕脉上按着。
苍轩垂着眼睛，任她查看，始终一动不动，倒是围观的人群，都以为这次是盲眼大夫遇上了什么疑难杂症，觉得有好戏看了，纷纷打起精神来围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