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天下的才女少吗?她们的才华就差了吗?一应男子,所谓的书生,就各个都强过她们了吗?”
“不过是为了求学,正经做学问,便是男女同堂又如何?不信,你们且等着瞧,必定会有许多女子的课业凌驾于男子之上!”
说这话的时候,白芷的眼睛里似乎都发着光。
她仿佛已经不仅仅是在说话,而是在立一道誓言,一道有可能撼动天地的誓言!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公孙景脸上才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天人交战之后,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可无论如何,女子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呀。”
这句话太过残忍,太过残酷,然后他就看到这位方才还神采飞扬到令人不敢逼视的郡主,以及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光芒,瞬间粉碎,如罡风下的薄尘一般消失无踪了。
白芷用力抿紧了嘴唇,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双眼中飞快的滑过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失望,窘迫,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近在咫尺的牧归崖简直能够感受到她的无助。他前所未有的想要张开手臂,抱抱她,安慰她。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有公孙景在场,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
因为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夫人究竟有何种强大而坚定的内心。
他的同情和怜悯,于她而言,更像是亵渎。
很快的,白芷就重重吐出一口气,掷地有声道:
“我坚信,终有一日,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的掌握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需要依靠来自外界的怜悯!”
这番言论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整整一夜,牧归崖都没有再发一言。
夫妻二人再一次辗转难眠,睁眼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满腹心事的白芷罕见的起的比牧归崖还早。
她刚要起来更衣,牧归崖却从后面抱住了她。
白芷没动,她直觉对方有话要说。
牧归崖将下巴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然后近乎虔诚的亲吻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在昨夜,他看到自己的姑娘几乎在发光!
再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疼惜,疼的心尖儿都颤了。
他太清楚这个姑娘何其优秀,学识、武艺、胆魄,没有一样输给男儿,甚至在国破家亡之际,她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带领一群比她更加健壮高大的儿郎正面迎敌!
牧归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府城告急,他率众匆匆赶回,本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火一样浓烈的影子!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满是血污,铠甲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没一点儿女儿家的娇俏靓丽。手起刀落之间,她依旧在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敌人的首级,眼中没有一丝惧色和退意!
那一刻,牧归崖觉得她美得惊人。
挺枪,转身,刺出!
热血冲天而起,隔着血幕,牧归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接到赐婚旨意的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他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他不信神不信佛,可那天,他感激上苍,感激漫天神佛!
牧归崖的唇微微带着凉意,像他这个人一样,有那么点儿生人勿进的疏离。可唇与面颊相接的瞬间……
、
白芷怦然心动。
她没有回头,却依旧认真的说道:“渊哥,你的祖母没能做到底的事业,我会继续下去。”
杜瑕让大禄朝女子都能名正言顺的接受教育,而她,就要努力,努力让女子也能享受同男子平等的权利!
哪怕百年之内依旧无法参加科举,但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男子可以的,女子可也以!
便是不能入朝为官又如何呢?
至少她们见识了群山之巍峨,大海之深邃,蓝天之高远!
她们依旧还是那副皮囊,可灵魂已截然不同!
她们的世界将不仅仅局限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之内,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主动走出来,主动参与竞争!
待到那个时候,待到男人们既得权益受到威胁的时候,必然会有许多人跳出来打压,可那又如何呢?
她隐约记得曾有人说过,其实历史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倒退,而之所以还保持前进的大趋势,是因为每每都有无私无畏者跳出来,拯救其于万一!
白芷不敢说自己是什么高尚的人物,可她曾经活过,曾经享受过前辈奋斗后来之不易的生活。
如今她重活一世,哪里能甘于寂寞!而眼睁睁看着诸多同胞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此刻,她已定下毕生理想,虽九死其犹未悔。
哪怕是死,她也要将自己牢牢钉死在史书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该是日常早上练武的时候, 牧归崖出了正房却没往演武场走, 而是顺着拐了个弯,径直去了客院。
进去的时候公孙景正在读书,见他来了, 便放下书起身招呼。
公孙景先上了茶,这才开门见山的问道:“侯爷可是为郡主昨日所说之事而来?”
牧归崖笑而不语,环视屋内,见十之八、九都是堆摞的书籍,又瞧了瞧被他放在桌上的书,《战国策》。突然问道:“你的字甚是有趣, 谁人所赠?”
一鸣。
公孙景虽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会儿问这个话,却还是回道:“家父所赐。”
公孙景的父亲亦是江南一代有名的才子,也曾进士及第, 只是因种种缘故与上官不睦,不到四十岁就辞官回乡了。
这样性格决绝、宁折不弯的人给儿子赐字, 自然不会是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
“一鸣, 你可知世间之物, 因何而鸣?”
这简单,公孙景很自然的脱口而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牧归崖勾了勾唇角, 没说话。
公孙景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物不平则鸣, 郡主昨日所言未必就不是世间其他女子的心声。若一直满足于现状, 没有任何委屈和不满, 又因何而鸣呢?
公孙景沉默片刻, 问道:“可是郡主托侯爷前来?”
不等牧归崖答话,他却已抢先一步摇摇头,“不,不会是郡主……”
几人相识不久,甚至单从昨天那一场空前激烈的论战之中,公孙景就领会到了那位将门虎女的威力。
那般刚烈而一往无前的女郎,便是有什么话也会自己面对面同人讲的。
想到这里,公孙景抬头瞧了牧归崖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的道:“侯爷用情颇深。”
早前听说那道赐婚旨意的时候,外界议论纷纷,公孙景还以为这对璧人恐怕要成怨偶,再不济也是相敬如冰。可如今看来,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牧归崖微微挑了下眉,没说话。
两人一言不发的对坐片刻,牧归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出门之前,他却突然转回身来,说:“边关风貌与中原大不相同,两日后便是马球赛,一鸣若无事,不如出去瞧瞧。”
********
要说如今这西望府什么事情最新鲜,头一个自然要数郡主她老人家亲自主持操办的什么快递航空业务。那早已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炕头桌下的谈资,若还有谁不知道,甚至没寄过信的,那简直就太落伍,要被人取笑的。
李老汉是三年前逃难过来的,因为女儿半路要生了,一家人不得不兵分两路,女儿女婿藏在原地,他则护着老伴、儿子儿媳一家继续北上逃难。
如今天下太平,他和儿子开了个面摊,挣不来大钱,可应付基本开支绰绰有余。吃喝有着落,孙子也快落地了,可唯独一家人天各一方这件事,始终叫李老汉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一别数年,分开的时候还是那般光景,谁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情况如何?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李老汉不是没起过要回头去找女儿的念头,可眼下他年纪大了,逃难途中又伤了腿,怎奈长途跋涉?儿媳妇也刚怀了娃,离不得人,家里只有儿子一个壮劳力,若叫他出去,这一大家人就得仰着脖子等着挨饿。
现在好了,有了这什么快递,往常可能要走大半年的,这会儿最多二十天、一月就能到了收信人手里,而且还能得一张什么回单的?确保对方的确收到了信的。
得知郡主竟有这般神通,李老汉当时就和许多老人一样连声念佛,忙不迭的催促自家儿子去找了会书写的人,连着排了三天队,好容易把信寄出去了。
如今女儿的信也回来了,一家人还是平安无事,当年拼死生下的外孙女都快四岁了呢!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一日,哪成想还有这意外之喜?
女儿也是个果决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当机立断,叫一家人兵分两路。接到信后,她连夜就跟相公商议了,决定听从李老汉的建议,一家人来这西望府定居。
来这摊子上吃饭的老顾客,有跟他一样已经享受过这般好待遇,已经收到回信了的;也有寄出去了还没收到回信的,还有的压根儿还没排的上号,说起来这事都是一肚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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