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望施主可以回头,莫要为了一己私欲枉顾天下黎民。”无忧声音缥缈又悠长。
但穆鸢却是盯着他看了阵子,突然笑起来,道:“无忧大师恐怕并不明白,凡人的情爱究竟是何物吧。”
无忧不知道他此问何来,但惯常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无忧并没有隐瞒:“贫僧自小居于清凉寺,潜心佛法,早已戒掉七情六欲。”
“大师不明白情爱,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母子连心,大师不懂得仇恨,也就不懂得什么叫做不共戴天。”穆鸢从蒲团上站起了身,走到了无忧面前,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冷若寒冰一般,“萧宇承和宋婉言,害得我失去孩子,失去性命,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们不死我必然不休,哪怕辜负了天下,我也要他们血债血偿!”
无忧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只见他皱起眉来,看着穆鸢一言不发。
穆鸢却是露出了笑,带着妖媚,抬了手臂,一双如玉手掌轻轻地拂过了无忧的脸,只见轻巧的点了点和尚的脸颊:“大师,若是真的瞧我不过眼,你便收了我,小女自认倒霉。”
“贫僧无权干扰天命,只愿施主能自行醒悟才是。”无忧哪怕被穆鸢碰触,却依然神色淡然毫无所觉一般。
穆鸢这时候就很确信,这个大和尚看上去厉害,却是个老古板,根本不会动自己一根汗毛,却一门心思要自己放下仇恨回头是岸。
说得轻巧。
穆鸢笑将起来,放下手臂,回了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大师方外之人,自然是不会跟我这个可怜的鬼计较,对否?”
无忧不言,只是瞧着穆鸢步履轻巧的离开了竹屋。
不过就在穆鸢离开后,无忧却轻轻地嗯了一下手上的佛珠。
那原本光滑坚硬的佛珠上就这么留下了一个指痕,平白的少了一块。
无忧则是重新坐回到了蒲团之上,就如同穆鸢没来之前一般,闭上了双目,重新无声的诵读佛经,神色庄严。
***
穆鸢回到自己的厢房之时,先是死死合了门,而后躺到了床上双目紧闭,将一直缩在广袖中的手拿出来瞧。
只看到原本玉一般的手掌,此刻却成了焦黑模样,丑陋不堪。
哪怕成了鬼,穆鸢却还是能感受到疼痛的,她只觉得手似乎被割掉一般的难过。
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捂在胸前,整个人蜷在床上,嘴里又发出了那种朦胧又委屈的呜咽之声。
很疼,真的很疼,而更难受的却是穆鸢的心,那颗属于人类的心此刻在颤抖。
因为恐惧,因为不甘。
她刚刚对无忧说的话全然是她的心底所想,她要萧宇承和宋婉言死,要他们死得难看,死得魂飞魄散,再也不能成型!
可为何自己这般苦涩委屈,却依然要被那个大和尚说是错的?
穆鸢不甘心,为了自己,也为了已经故去的宋璃。
宋璃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仅仅因为自己的夫君找了别的女人就要被为了他们的真爱殉葬。而穆鸢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报应,她写死了宋璃,就要到这里来替她死。
可是终究他们都是委屈的,本要活得好,却成了炮灰。
穆鸢把身体又缩紧了些,闭着眼睛,却依然阻止不了眼泪的涌出。
一直肆无忌惮的画皮鬼终于因为这颗人类的心脏而感受到了疼痛和哀伤,而她的人类情感告诉她,很难过,很寂寞,她想要别人陪……无论是谁。
穆鸢略略睁开了眼睛,水雾弥漫的双目看东西有些模糊,而夜晚不能视物的她根本看不到远处,却还可以依稀瞧见自己的双手。
她遮挡住了那丑陋焦黑的手掌,去看另一个,就看到了腕子上面那朵娇粉色的莲花烙印。
“若你想叫我,摁动这个就可以。”
玄逸的话回响在穆鸢的耳边,她抿抿唇角,想也不想的就要用手去摁。
可是她的另一个手掌已然不能用了,穆鸢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完全可以伸长了这根手的手掌,自己摁自己的,她哭的已经开始抽气,略略想了想,就低了头去。
将一双朱红唇瓣,牢牢地印在了粉色的莲花烙印之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鸢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眼泪都湿了玉枕,突然就感觉到身边一阵震动。
女人愣了愣,而后回了头去,直接就扎进了男人的怀里。
“哭什么,真不好看。”
玄逸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双手轻轻地抱住了穆鸢的身子,就这么侧躺着将女人收拢到了怀中。
穆鸢没有任何抗拒的就任由着玄逸抱着,脑袋死死地扎进了玄逸的颈窝,咬着嘴唇,泪水流成了串,声音委屈又可怜:“玄逸,我疼。”
玄逸一愣,忙低了头看她:“疼什么?”
穆鸢直接撩开了袖子,把手伸到了玄逸面前,那烧黑了的手掌就这么直晃晃的露在玄逸面前。着实算不得好看,可是玄逸却没有躲闪,而是皱紧眉头伸手握住了穆鸢的手腕,自己坐起来,也拽起了穆鸢。
他就这么坐在床上,而把穆鸢放在自己身前,手臂圈着她,从她的后面握住了女人的手:“怎么弄的,等等,”玄逸细细瞧了瞧,沉声道,“你是不是招惹无忧了。”
穆鸢更加委屈起来,回头就用完好的那只手握成拳头捶了他一下:“我哪里招惹他了,分明是他惹了我!平白无故的叫我去,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还说我会让天下大乱复辟前朝,简直是胡说八道!”
玄逸听了这话,瞳色深沉了些许,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担忧的模样,轻轻地将穆鸢的手拢在掌心,道:“但无忧是个与世无争的,也不是那些随便就出手伤人的凶和尚,你定然是惹他去了。”
穆鸢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伸手要去抓无忧,可是穆鸢却是丝毫没有悔意,女人咬着牙?开始挣扎:“他伤了我,你倒来帮着他说话,玄逸,放开我!”
“别动弹,这身画皮是一体的,而且无法自行愈合,若是你想以后用这只手出去见人,本王也不管你。”玄逸夹紧了手臂,将女人牢牢圈住,嘴里说着的话不留情面,可是手上的动作还是轻柔和缓的。
穆鸢自然不想以后都用这只黑色的手,安分下来,可是脸上的泪水还是一串串的:“那个大和尚欺负我,你也要来教训我。”
玄逸将法力集中在手掌上治疗穆鸢的伤,而听了穆鸢这话,他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也愿意哄一哄自己未来一辈子的伴儿:“成了,我知道你委屈了的,等下次我见了无忧定然为你出气可好?”
穆鸢用自己完好的手抹了一下眼泪,抽了抽鼻子,还带着鼻音的声音听上去可爱又可怜:“你以后都要护着我,可好?”
玄逸把亲吻落在了女人的发顶,声音轻缓:“好,以后我都护着你。”
穆鸢笑起来,却还是有颗眼泪落在唇角,晶莹剔透。
第六十一章 玉手新生 6200字
穆鸢安静的倚靠在玄逸怀里,玄逸的手掌交叠的握着穆鸢的,穆鸢只觉得本来疼痛难忍的手上有丝丝的清凉,而后疼痛尽去,那里似乎融化了又重新生长一般的微痒。
不过穆鸢并没有去看。想也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即使是自己的身体,穆鸢也不准备瞧上一眼。
她只是安静的窝在玄逸怀中,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掌轻柔的附上了男人的手臂,手指尖慢悠悠的在他的手臂上蹭来蹭去。柔软的指腹划过了玄逸广袖上的银色花纹,莲花盏被放到一旁,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的玄逸身上的银色暗纹如同流动一般的好看。
“在看什么?”玄逸并没有松掉手上的动作,却是微微低了头,将自己的下巴放到了女人的肩上,眼睛看着穆鸢附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轻声问道。
穆鸢勾起一抹笑,已经没了眼泪的女人脸上再也不见哀伤委屈,余下的只是明媚鲜活:“我想着。你身上的衣服总是这个款式的,是否哪怕做了鬼王也必须要按着规矩穿衣?”
“我叫鬼王,可终究还是鬼,以前也是个人只不过死了罢了。”玄逸说起自己的事情时候风淡云轻。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既然是人,总归是要有个位置的,我这身衣服便是那时候穿的。不过是习惯了,懒得更换,也就如此了。”
穆鸢翘翘眉尖,却没有去问玄逸生前是做什么的。
当了鬼,死之前的事情就如同上一世一般遥远,玄逸不曾追问穆鸢为何不叫宋璃,也不曾问过她生前之事,穆鸢也不会用这个问题来问玄逸。
“怎么。不好看?”玄逸见她不言,便在女人耳边轻声问道。
凑得太近,以至于玄逸说话时候的温暖呼吸让穆鸢耳朵发烫。穆鸢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他,而后望向了玄逸的脸,脸上笑着道:“好看得很,就是太过于宽大了。抱起来有些费劲。”
虽然知道穆鸢说的不过是凑趣的话,可是玄逸还是弯了弯唇角,目光柔和了很多。
感觉到掌心属于女人的手掌重新变得完整而又柔滑,玄逸知道这张画皮已经修复完成。不过他却没有就此松开了穆鸢,而是反手将穆鸢又揽得紧了些,道:“若是瞧着不顺眼,鸢儿大可以帮我缝件衣服,我定然会每日穿着,让你抱的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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