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与驸马敞开心扉聊了一晚,她觉得两人的心贴近了,他欺骗皇家的行为虽卑鄙,但知道了他内心的阴暗处,反而使得她认为他有了人情味,更加真实起来。他的隐私都对她袒露了,他的孩子也交给她了,看来他真是把她当成了最信赖、最亲近的人。
这样的陈世美,这样不完美的陈世美,没有伪装的陈世美,才是她真实的丈夫,是她爱着的男人。
第61章 浮生半日闲
天亮了, 陈世美听到孩子们过来请安的动静, 起身穿衣洗漱后, 叫醒了公主, 温柔地说:“公主, 你是母亲,该享受享受被孩子们侍奉的福分。你不用起来,等会儿喝完了药再接着睡。”然后扶起公主靠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让孩子们进来。
瑛哥和冬妹给他们行礼完毕后,陈世美教育孩子们道:“你们的母亲夜里生了病, 身为子女, 必当小心侍奉,以尽孝道。瑛哥还小,就不强求了, 冬妹,你过来侍奉母亲吃药。”
侍女把药端进来,冬妹乖顺地接过红漆托盘,走到床边, 把托盘放到桌上, 拿起药碗和汤匙,小心地吹着气, 然后用手指试探碗壁的温度, 感觉到可以入口了, 便双手把药碗奉给公主:“母亲, 现在可以喝了。”
公主接过药碗,嫌恶地闻着草药汤的味道,皱着眉一口一口喝光了药,把药碗递回冬妹手中,然后和颜悦色地说:“你是大姑娘了,平时一定要多听嬷嬷们的教导,过些日子,我领你出门,多认识一些高门贵女,将来好有你自己的交际圈子。”
冬妹施礼道:“多谢母亲教导。”
公主不再理她,转头微笑着对站在地上一脸懵懂的瑛哥招手道:“瑛哥,来,让母亲抱一抱。”
瑛哥见终于有人理他了,便高兴地向床边跑去,陈世美把他抱到床上挨着公主坐着。公主搂着他,同时把他的一只小胖手拿在自己手里轻轻揉捏着,细言细语地问了一些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的话,很快,瑛哥同她熟悉起来,话也开始多了。
陈世美听了一会儿,微微蹙了蹙眉头,怕瑛哥提起想念潘氏的话让公主不快,便打断她们之间的交流,体贴地对公主说:“昨晚你未曾睡好,再睡一会吧。我到书房吃饭,就不扰你了。”说罢,命令俩孩子向公主告别,然后领着孩子们离开了紫溪苑。
公主叫侍女把乳母唤进来,看了看她仍在忿忿不平的脸,叹了口气说:“嬷嬷,你心疼我,为我抱不平,这些我都知晓。可我已经嫁给了他,虽然气恼,可事已至此,难道还能眼看着父皇治他的罪吗?我朝的公主循规蹈矩、注重名节,失去了丈夫,还从未有过再嫁或改嫁的,我当然也不会开这个先例。我才二十岁,不想在深宫中孤独终老,况且我没有子嗣,那两个孩子反正要记在我的名下,我对他们认真教导,细心呵护,总会得到他们的敬爱的。孩子远比丈夫靠得住,小少爷年岁小,我把他养在身边,生恩不如养恩大,他一定会爱我这个母亲的。”
乳母听了这话,掉起了眼泪:“可您是公主啊,如果是民间女子,为了能老有所依,为了能不被丈夫厌弃,当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可您是堂堂的公主,是圣上唯一的骨肉,您怎么能忍受这等委屈呢?老奴是心疼您啊!”
公主挑起一缕自己头发,看了看上面发黄的发色还有分叉的发梢,想着自己病弱的身体,心里一阵发苦:“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驸马成亲三年,一直恩恩爱爱,我心里爱着他,所以愿意包容他。嬷嬷,我能活到今天,已是很不易了,父皇那么多孩子都夭折了,唯有我还活着,还嫁了人,我很珍惜现在的日子。如果驸马出了事,宫中、朝中将又是一阵血雨腥风,我厌倦极了那种斗争,只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渡过下半生。嬷嬷,你如果进宫见母妃,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驸马的任何不是,母妃心思单纯,藏不住话。皇后、曹家和王家都在时刻寻找机会扳倒母妃,母妃没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能依靠的就只是驸马这个女婿,所以我们自家人决不能内讧。嬷嬷你要切记。”
乳母想了想宫内宫外的形势,无可奈何地向公主保证道:“公主请放心,老奴明白,一定谨言慎行。”
公主又提醒了她一句:“以后对驸马爷要恭敬,再像昨晚那样无礼,我可绝不保你。”
陈世美领着孩子们出了紫溪苑,转了个弯儿后,见瑛哥小短腿走路慢,便抱起了他,疼爱地问:“早饭吃了什么?”
瑛哥奶声奶气地说:“没吃。”
“为什么?”
“嬷嬷不让。”
陈世美的脸沉了下来,问冬妹怎么回事。
冬妹解释道:“嬷嬷说了,给母亲请安要心诚,母亲未吃我们先吃是不敬,请安之后回去才可以吃饭。”
陈世美心里冷笑了一声。
府里的奴才是该整顿一下了!相当多的奴才还是不清楚府里的主人是谁!
紫溪苑的人他当然不会轻易去动,但其他院子里,胆敢欺负他的孩子,这样的刁奴他绝不会姑息!
他心里想着怎样才能了无痕迹、不会引起公主怀疑,给那不开眼的奴才安个错处撵出去。
到了岔道处,想了想,今天难得不上朝,不如利用上午的空闲时间陪陪孩子们,与他们亲近亲近。便温和地说:“先不回兰馨苑,爹爹领你们去书房看看,早饭就同爹爹一起吃吧。”
能同爹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这让冬妹很是高兴,她快乐地挽上了陈世美的手臂,露出了如花的笑魇。
陈世美把孩子们带进了书房,瑛哥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冬妹紧跟着他叮嘱说:“弟弟,这里的东西不要乱碰乱翻,你喜欢什么就同爹爹说,爹爹会给你拿的。”
瑛哥指着墙上挂的宝剑。一脸渴求地对陈世美说:“剑,爹爹,我要剑。”
陈世美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取下了宝剑,把剑身抽离剑鞘后,放在了柜子顶上,把剑鞘递给瑛哥:“你现在是小孩子,只能玩剑鞘,等你长大了,爹爹再把这宝剑送给你。”
瑛哥高兴地接过剑鞘,兴奋地挥舞着,对着脑中假想的敌人比比划划。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纱窗,把窗格子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书房里亮堂堂的,临窗的几盆植物刚刚浇过水,宽大的叶子显得油绿油绿的,上面的水珠反射着阳光,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平日里肃穆静寂、满是书墨味道的书房,由于有了小孩子的跑跳吵闹、欢呼尖叫而变得生动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陈世美此刻幸福地坐在摇椅上,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悠闲地看着儿子,由着他淘气。
很快,下人回禀早饭准备好了,陈世美吩咐摆桌,又亲自给瑛哥洗了小手,然后父子三人围在桌边吃了起来。
两个孩子并不挑食,不管他给夹什么都吃得很香甜的样子,这让陈世美看了,不觉胃口大开,比平时多吃了些。
潘氏果然会生养孩子,把孩子们喂养得结结实实、健健康康!
陈世美想起了同公主用餐时,她挑食得厉害,不喜欢吃的东西绝不许上桌,她的肠胃不好,食物以清淡软烂为主,他虽不挑剔食物,但对陪同公主吃饭一事感到无趣,如同嚼蜡。
饭后,见瑛哥对剑鞘失去了兴趣,陈世美就把他抱到摇椅上,摇晃着逗他玩。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冬妹,见她在书案旁拿着一张纸在看上面的字,便唤她:“冬妹,书案上有纸笔,你写句话来让爹看看。”
冬妹听话地从笔架上拿了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写好后拿过去给他看。
冬妹的字体,笔画稚嫩,间架结构有些松散,起笔收笔过于简单,但一个女孩子,又没有上过学堂,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工整端方的字来已经很难得了,而且没有错字。
陈世美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字和这首诗都是你娘教你的吗?”
冬妹点点头。
冬妹写的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陈世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冬妹轻声说:“谁说这小草能报答春天的光辉?实际上是说父母恩深情重,做子女的难以报答。”
这话触动了陈世美内心的伤处,他想起了三年前进京时双亲送别他的场景,没想到那却是永别,便不禁眼里有些湿意。
他把瑛哥从摇椅上抱下来,从柜子里拿出两盒黑白色围棋子倒在摇椅上给他玩儿,然后拉着冬妹,坐到了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细细地向她询问了爹娘去世时的光景,冬妹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
陈世美一方面为爹娘临死时的惨状难过,一方面也为他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却没尽到责任而愧疚,另一方面心里也的确很感念潘氏对他爹娘的孝敬和对孩子的抚养。那么艰难的岁月,她用柔弱的双肩辛苦支撑着一个家,又千里迢迢把孩子们最终平安地带到他面前,“女为母则强”,潘氏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陈世美教育冬妹说:“瑛哥还小,你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你娘,他是男子,将来要为咱们陈家光宗耀祖,所以他必须忘了你娘,只能认公主做母亲。但你已经大了,你心里可要牢记你的娘亲,切不可忘记她对你们姐弟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