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妹不敢反驳公主,也不敢说别的什么,便低下头忍着泪意一口口地吃着这难以下咽的饭菜。
吃过饭后,待公公们收拾好,陈世美示意其中一人把孩子们带出地牢。等孩子们的声音消失后,他严肃地对公主说:“惯子如杀子,公主,你一定要对瑛哥严加教导,千万不能让他染上奢侈骄纵的习气,宁可让他多吃些苦,也不可让他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
见公主点头答应,陈世美又放柔了声音说:“公主,我知道你不喜欢冬妹,可不管怎样,她也是我的骨肉,这孩子是知道感恩的,她一直未向瑛哥透露生母的身份,其实心里就是把你当做母亲对待的。她是因为怕你才不敢与你亲近,绝不是心里有生母才疏远你。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你对她有一分好,她就会三分地回报你。宁儿,我不在了,你们三人才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将来请你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不求男方家有多大的富贵,只要是妥帖和善的人家便可。”
公主有些怨气地说:“你流放在外不过是五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我等着你回来,到时你自己给冬妹选婆家岂不是更好?”
陈世美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想我是回不来了。”
“不!”一听这话,公主的心都要碎了,急忙上前安慰他:“驸马,你别担心,我把府里最好的侍卫派去跟着你,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世美苦笑了一下,伸出温热的双手,轻轻地抚着她娇嫩的脸庞,恋恋不舍地看了半晌,淡淡地说:“娘子,你给为夫梳一梳头发吧。”
公主喜欢听他叫她娘子,只有这样的称呼,才让她觉得他和她是亲密无间的夫妻。
她把他有些凌乱的发髻打开,然后把自己头上的八齿精梳取下,耐心细致地把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梳透,又笨手笨脚地挽了个松垮垮的发髻。
看着那丑陋无比的松散的发髻,公主懊恼地说:“我连个发髻都梳不好,真是笨,我让小喜子进来给你重梳吧。”
“不用。”陈世美伸手从公主的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随手插在自己头上,把发髻固定好,调侃说:“这可是公主第一次屈尊降贵地为本驸马挽发,本驸马要顶着这个发髻上路,一定要顶着这个发髻到地老天荒。”
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扯这些个。他一向有本事,见他还是那么温尔文雅地保持着一贯镇定自若的风度,公主以为他早已经安排好了路上的一切,心便放了下来。
公主体贴地告诉他:“我先让两个侍卫跟着你,他们的包袱里有金银,路上一定不会短了你的吃喝,也不会让随行的公差欺负你。”
公主替他想得很是周到,陈世美虽然感动,只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他把公主扶到床边上坐好,然后在她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俯下身子就要磕头。
公主唬了一跳,急忙起身拉住他:“驸马,你这是为何?”
“公主,为夫这一生只跪过天地、圣上和爹娘,现在为夫有三件事相求。”
能让陈世美拉下脸面下跪相求的,必定是很为难的事情,公主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心想,只要不是要求她去救那个该死的女人,她什么都可以答应。便柔声地说:“你我是夫妻,还提什么求不求的,你说罢,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一件事情,请你千万要照顾好你的身体,从今以后,你就是孩子们的天,是孩子们唯一的亲人。”
“我晓得,我会爱惜自己身体的,我会把两个孩子平安地带到大,你放心。出门在外,驸马你也要爱惜身体。”
“第二,请你有机会时,带着孩子们回我的家乡给爹娘上上坟,告知他们,你也是陈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让列祖列宗知道你的存在。”
“嗯,我会的。我是陈家的媳妇,天子嫁女,百官为媒,我是陈家天经地义、光明正大的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公主心里想的却是将来去陈氏的祠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女人的名字从陈氏族谱中抹去。
前两件事情都是为第三件事情做铺垫,陈世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第三,我想见一见潘氏,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做到,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公主一听顿时眼角抽搐,柳眉倒竖,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道:“她害得你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见那个贱人?我不答应!”
陈世美早料到公主会如此反应,也不说话,便把后背一弓,头一磕到底,“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敲到了坚硬冰冷的石头地面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心软。
看着如此决绝的陈世美,公主的目光又愤怒又哀伤,自他出事后,她不顾病体,为他东奔西走,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有谁能知道她在宫里遭受到了多少白眼和讽刺?又有谁知道那些官员一见她就躲,躲不了的就在她面前装糊涂玩心眼地戏耍于她?这段日子,她茶不思饭不想,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眼眶周围一直浮肿着,短短的一个多月,她憔悴了很多。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而他,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见那个害他的女人。
本想硬着心肠不答应,可是一想到他明日要受二十脊杖,还要在额头上刺字,不得休息,然后直接就出城踏上流放之路。他一介书生,如何能抗得了那些个苦头?
怕他在凉地上跪久伤了关节,会加重明日脊杖之刑的伤害,公主最终让步了。她吩咐牢门外的公公去审讯室那边找值守的官员,传达她的命令。
值守的官员一听,哪里敢怠慢,便让衙役去女牢那边押解艾怜来驸马这边。
第219章 气死陈世美
艾怜跟着狱卒, 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男牢这边。
这边关押的犯人要多一些, 浑浊的空气里散发着腥臭腐败的味道,绝望的气息穿梭在鼻翼之间。栅栏后的犯人看上去各个心灰意冷, 面色苍白, 呆滞的眼睛麻木地看着她走过。
到了陈世美的牢房前, 艾怜透过栅栏看见他仍旧干干净净、神采奕奕, 便止不住地怒火上涌。
凭什么她狼狈不堪, 他还风度翩翩?凭什么他一个重犯,此刻还能这么舒适安逸?
女人不讲理的劲头一旦上来, 便毫无理智可言, 总之,艾怜现在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就算知道他肯定会死在流放的路上,但心里还是觉得太便宜了他,便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在他心头狠狠地插上两刀才解气。
一旁的公公弯着腰推开了牢门,艾怜走了进去。
见艾怜看向陈世美的眼神充满憎恨和愤怒, 公主心中的醋意减弱了不少。有对比才知高下, 虽没她生得标致,但她贤良淑德,稳重端庄, 陈世美自然知道谁才最值得他去爱, 便装出温柔款款、一副大度的样子, 对陈世美娇滴滴地说:“驸马, 为妻先出去透透气,一刻钟后,为妻再下来陪你。”
陈世美点点头,温柔地叮嘱道:“走廊里黑暗,小心被那些犯人冲撞了,让小喜子跟紧些。”
多么体贴的话,最关键的是这话是当着那女人的面说出来的,这句话使公主的那颗小女人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她对陈世美甜甜一笑,然后袅袅娜娜地很是愉悦地走出了牢房。
看陈世美和公主那粘粘糊糊的视线,艾怜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出对他们的不屑。
这个傻公主,陈世美背着她,可是对她这个前妻说过不少甜言蜜语的话,也多次向她许过要与她长相厮守的诺言。渣男就是渣男,说话如同放屁一样随便,那个傻公主,竟然把渣男的屁当真,皇家女儿可真是单蠢好骗。
等公主出去后,艾怜在牢房里踱了一圈儿,像是在参观一般,环顾完四周,又看了看床边稳坐不动的陈世美,突然“嗤”地一笑,嘲笑道:“相公,从副宰相沦为阶下囚,请问你有何感想?”
陈世美淡淡地说:“岳父早就教导我,‘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方是君子之道’。岳父想要革新的遗志,我已经替他变成了现实,不论革新最终成功与否,我都可以毫无遗憾地去九泉见他老人家了。孩子们我也安排妥当,再无后顾之忧。因此,我现在心如止水,并未感觉有任何不妥的想法。”
心如止水?哼,想得美,那姑奶奶就先让你暴跳如雷!
艾怜目光微动,看着如老僧坐定一般的陈世美,心里打着坏主意。
她深知道男人最怕什么,于是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不怀好意地刺激他说:“既然如此,那还见我做什么?可是放心不下我?哼,你大可放心,我无论何时都会好好地活着,而且开心地活着。唉,就要做寡妇了,怎么我这心里竟有些迫不及待呢?今晚终于可以考虑改嫁的事了,心里真是快活得不得了。官人,拜托你以后要死就痛快些,否则我等不及了,说不定会给你弄顶绿帽子戴。”
果然,听了这番冷酷刺心的话后,陈世美气得浑身打颤,淡定自若的形象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指着她痛心地问:“金莲,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此寡廉鲜耻,你以前的贤良淑德都哪里去了?岳父大人如果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变成这副样子,在你潘家的先祖面前一定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