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姚宁馨道:“原先大爷总不信皇上对娘娘的情意,如今可算是相信了吧?生死相许都做到了,皇上又怎么会亏待娘娘?死者已矣,大爷有什么心结,也都可以放下了。”
苗逸飞如同一尊雕像般一声不吭,姚宁馨耐心陪了他一会儿,他仍是一动不动的发呆,她身体耗不住,便只能扶着丫鬟的手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大爷若是想祭奠一二,我叫人准备了香烛纸钱,只管跟春明说就好。”
床上双手还铐着的苗逸飞仍是没有反应,姚宁馨觉得他这样子不太对,但当下也没别的话好说,只能先回去。不过到了晚间,春明来回报,说大爷虽然没吃晚饭,却在太阳落山后,在院子里祭奠了皇后娘娘,护院李爷问大奶奶还要不要继续铐着大爷。
“不用了,你们这几天警醒着些,好好照顾大爷。”
姚宁馨松了口气,以为这事终于以帝后同死了结,丈夫以后能变得正常些,却不料从这天晚饭起,苗逸飞就绝食不吃了。
她一开始哭笑不得,觉得人家夫妻恩爱、生死相许,与你一个外人什么关系,你就也跟着绝食赴死?嘲讽过苗逸飞自作多情后,姚宁馨很快又觉得愤怒,因为真正与苗逸飞的生死休戚相关的人,正是她自己。
狠下心让苗逸飞作了三天,等他饿的爬不起来后,姚宁馨才穿了一身孝服去见他。
“大爷决意赴死,我拦不住,只好披麻戴孝送大爷一程。”她直接坐到苗逸飞床边上,低头俯视着苍白憔悴的丈夫,“大爷临终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苗逸飞好一会儿才掀动眼皮看向姚宁馨,声音低哑的说:“想不到会是你……咳咳……”
他不肯吃饭,也很少喝水,喉咙里早就干的冒烟了,说了半句话喉咙就痒的难受、咳了起来。
姚宁馨叫人倒了杯温水来,自己送到苗逸飞嘴边,苗逸飞倒没拒绝,抬起头来喝了几口,又躺回去继续说:“想不到最后会是你陪在我身边……我早叫你改嫁的。”
“怎么改嫁?新婚第二天就无缘无故的和离回娘家,谁家还肯求娶?”姚宁馨转头把杯子递给夏芒,口中毫不留情的说,“要是先帝当时真把你下狱也罢了,或者相爷真的狠下心,不顾母亲这个亲妹子、大义灭亲也行,我好歹有个和离的缘由。”
“可是没人这么做,他们只想把你远远打发到西京来,那我用什么理由和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让别人不怀疑我的品行?我不像大爷这么无牵无挂、只顾自己,我有父母、有弟妹!”
姚宁馨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腹中的孩子突然就踢了她一下,她忙冷静下来,伸手抚摸肚子,换了口风,“说到父母,尽管大爷无情,公婆还是挂记着大爷的,若我真的实言相告,说大爷是为了皇后娘娘绝食殉情,恐怕……”
“不许!咳咳……”苗逸飞一急,又咳了起来,这次姚宁馨没再喂他,而是干脆把水杯塞到他手上,让他自己喝。
“你就说我急病死的!”苗逸飞喝了水,缓过气来,终于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什么急病?哪个大夫诊断的?开了什么方子吃了几服药?我一个妇道人家,编不出这么多谎话来,万一被人拆穿,再以为是我谋害亲夫,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你……”
“不如大爷勉为其难、晚赴死几日,自行安排吧。啊,对了,再把遗言好好想想,给公婆的、小叔的,还有相爷——娘娘刚走没几日,皇上也去了,相爷不知有多伤心,却还得撑着辅佐新君……。我听说,大爷小时候是很得相爷喜欢的,这时候得知你的噩耗,也不知相爷……”
“舅舅哪还会在意我的死活。”苗逸飞低声插了一句。
姚宁馨露出吃惊之色:“大爷这么说可就太没良心了!不提别的,就禁/书一事,换成别人——不、不用别人,换成我爹,可绝不会仅当外甥死了就罢了。”她为人一向谨慎小心,这种语气谈论生父,别说是苗逸飞,就连她的丫鬟都没听见过。
但她这一刻彷佛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说话异常直接:“‘当’你死了,但你毕竟还活着。”而且是好吃好喝、安享富贵的活着。
可惜苗逸飞一贯不知好歹:“我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姚宁馨生平第一次翻了个白眼,“好吧,那我只能恭喜大爷即将得偿所愿。我刚刚说的这些后事,还望大爷勉力考虑一二,我身子重,精神头不大行了。”
苗逸飞愣了愣,彷佛第一次知道姚宁馨怀孕一样,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又飞快收回。
姚宁馨也把目光落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轻轻叹了口气,道:“大爷的事说完了,最后说说这个孩子吧。”她抬起手在肚子上轻轻抚摸,“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个男孩,我就给大爷守着,好好教养他长大;若是女孩,我就把她交给母亲带,我改嫁。”
“为何?”苗逸飞没听懂其中分别。
“男儿怎么都好说,就算因为没有父亲,日子过得难一些,只要好好读书,能考科举,亲戚们拉一把,也就顶门立户了,女儿却不行。”
姚宁馨神情惆怅,“她一落生就没父亲,已经是没投好胎,等长大议亲的时候,仅凭我一个寡妇,去哪找个好人家托付她?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我得想办法另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将来才能给她挑个好夫婿。”
前面她披麻戴孝的说些你死如何如何,苗逸飞都不觉得怎样,到这会儿却莫名听着刺耳,不服气的回嘴:“你都改嫁了,我们苗家女儿的夫婿还轮得到你去挑?”
“不然呢?全指望着母亲吗?那时候她老人家什么春秋了你算算?还是你想指望二叔和将来的二弟妹?我是不敢这样指望,二叔人品敦厚没得说,但谁知道二弟妹会是哪家姑娘、何等性情?就算二弟妹人品也极好,他们很快也会有儿女,要操心的事只多不少。你已经把奉养双亲之责丢给了二叔,难道好意思连女儿未来的一生也压在他们夫妇身上?”
确实不怎么好意思,尤其他死的又不光彩,无故绝食自尽,实为不孝,更不用说娘现在就已经对自己失望了。那么,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姚宁馨改嫁,娘还会怜惜那个被留下的孤女吗?
苗逸飞终于将目光停留在姚宁馨双手盖着的肚子上,却还是很难想象里面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闭上眼睛,道:“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你不该要这个孩子。”
“我怎么会后悔?大爷不知道吧,它已经会动了,刚刚还踢了我几下,一想到再过三个多月就能看到它出世,我就高兴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姚宁馨满含感情的说完,停了停,似乎是冷静了一下,就又换回了平时的语调,“既然大爷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这些打算,也都是在我能顺利生产的情形之下,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要是我……”
苗逸飞猛地睁开眼睛:“别说了!你走吧!”
“也好。”姚宁馨丝毫不在意的站起身,“真有那个万一,我们一家人地下见面时再谈也来得及。”
苗逸飞:“……”
气愤的看着姚宁馨步履缓慢、体态笨重的走出去,他一口喝光杯里的水,拉起被子就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春明有点担心,捱到晚上,见大爷除了翻身没别的动静,就叫赵妈妈看着,自己溜去大奶奶院子回禀:“大爷还是不吃东西,奶奶难道真的任由……”
姚宁馨正靠坐在榻上让丫鬟捏腿,闻言十分镇定,“让他再想想吧,没事,今天喝了两杯水,饿不死的。正好,我叫人买了几只熏鸡回来,你带回去给李爷他们吃,给赵妈妈她们留一只,就让她们在外间吃。”
春明听的眼睛一亮:“奶奶是想叫大爷闻着香味?”
姚宁馨笑着点头:“若是大爷急了要吃,万不可给他,灶上还煮着粟米粥吧?他若是真想通了,就给他一碗粥,想不通就明早再说。”
春明笑嘻嘻的去了。
姚宁馨叫人早早关门休息,第二天早上刚起来,春明就来报喜:“奶奶真是神机妙算!昨夜大爷气得捶床,也奈何不了我们,捱到子时还没睡着,到底忍不住,叫奴婢拿吃的了!奴婢记着奶奶的吩咐,先只给了一碗粟米粥,故意热着给大爷的,让他慢慢吃。”
“做得好。”姚宁馨也喜笑颜开,“昨夜值夜的都加一月月钱。吃完粥之后呢?”
“然后大爷漱了口,又喝了些温水,就睡了。一早天刚亮,大爷就饿醒了,奴婢又给上了一碗粟米粥,看着大爷慢慢吃完,才来给奶奶报喜的。”
姚宁馨点点头:“你们继续好好伺候着,等大爷再吃些粥,就可以给他几个林檎果吃……”她细细吩咐完,问春明,“都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春明简单重复一遍,又问,“奶奶不过去瞧瞧吗?”
“我就不去了,他这会儿应该正懊恼着。过两日再说。”
姚宁馨耐心极好,每日听着春明回报,知道苗逸飞一点点好起来,她就把心思转到了准备过年上,反倒是苗逸飞不太沉得住气,只过了三天就说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