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的上辈子,因突发意外而脑死亡,没有机会与那个世界和朋友们好好道别,现在想来不是没有遗憾的。
所以现在她要打起精神,不让自己臣服于病痛,而是尽量保持清醒,尽量将自己最好的形象保留到最后,好好与严昭和姚家的亲人们道别。
严昭回来,看到精心打扮的姚白栀,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担心:“怎么突然想起来折腾这些了?累不累?”
“不累。”姚白栀笑吟吟的,“总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才累,感觉骨头都躺软了。我觉着还是得起来多走走。”
严昭向来是她说什么是什么,便说:“也好,不过不要强撑,累了就歇一会儿。”
姚白栀挽住他的手,笑道:“我知道,放心吧。走,吃饭去,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吧?”
严昭见她这样,略觉安慰,但她时不时压抑的低咳声,还是让他心中的不安难以尽散,吃饭时也只顾关注姚白栀,自己味同嚼蜡。
“你不要这样。”姚白栀叹息着放下筷子,“哪有你这样照顾病人的?我不过旧疾复发,你却总是一副看着将死之人的眼神,这让我怎么宽心养病呀?倒要我反过来宽慰你。”
这话如当头一棒,砸得严昭瞬间清醒——是啊,这不是前世,阿栀虽然旧疾复发,但她底子比前世好得多,不至于走向最坏的结局。
且就算有那个可能,就算他再恐惧,都不该在阿栀面前表露,她才是病人,如果这时候自己还要她来安慰,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如何陪在她身边、共渡一切难关?
感觉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严昭深吸口气,认错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看见你生病,就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你可得千万好好保重身体,不然我就没有主心骨了。”
姚白栀这才满意,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指指他面前的汤,“别光说我,你自己也是,多喝一碗汤,不用怕撑着,一会儿我们出去散步消食。”
两位主子振作起来,帝后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一时也都松了口气,宫室内外都不再小心翼翼,恢复了从前的活力。
“一会儿叫夏典去给徐神医赔个不是吧。”晚上的药端上来时,姚白栀批评严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能因为一时病势没有缓解,就骂大夫呢?我身体能有如今这样,还多亏了徐神医呢!”
严昭从善如流,立刻吩咐夏典去慰问徐神医,又赏赐了好多东西。
徐神医这老头儿有点耿直,说不敢当皇上赔礼,且无功不受禄,不敢领赏赐,然后说自己医术不精,皇后娘娘有诸位太医诊治,他这乡野村医不敢贻笑大方,求皇上恩准他离京返乡。
严昭惊疑不定,不知这老头儿是脾气上来了、给他脸色看,还是看出阿栀有什么不妥,治不好才急着开溜,就请姚汝清出面,去探探徐神医的话。
姚汝清把徐神医请回家里谈了半个时辰。徐神医告辞后,姚丞相既没有如往常一样进内院和妻儿一起吃晚饭,也没见幕僚心腹,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个晚上谁都不许进。
第二天清晨,进去服侍相爷起身梳洗的婢女,一见姚汝清便吸了口气。
姚汝清看婢女满脸惊骇,也不问话,自去镜前一照,却见镜中人两鬓斑白,陡添老态,不由怔然。
☆、互相宽慰
难道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姚丞相立刻压下去,不让自己再想, 沉声道:“发什么愣?还不快点!”
婢女们回过神来, 忙各司其职,快速服侍着相爷穿戴好了, 最后戴乌纱帽时, 还特意往下压了压,尽量遮住白发。
“这事不许私下议论, 若传出口风……”姚汝清目光冷冷的扫视一眼,“今日在这屋里的, 一律赶出府去!”
说完他出门进宫, 先如常处理政务, 丝毫情绪都没露出来。反倒是严昭沉不住气,很快就找了机会单独问姚汝清:“徐神医怎么说?”
“陛下宽心,他说娘娘这病本是积年旧疾, 逢到时节变换复发并不稀奇,只要耐心医治调理, 慢慢总会好的。但若病人或身边人太过忧心急迫,恨不得病转日就好,那他是治不了的。”姚汝清神色特别平静, 还笑着调侃严昭,“怕是被陛下龙威吓着了。”
严昭窘然,又松口气,说:“没大碍就好。阿栀也说我太过急躁。”
姚汝清笑道:“陛下是关心则乱。其实娘娘自小体弱, 哪一年不病一场才稀奇。臣已经劝慰过徐神医,他答应留下来继续为娘娘医治,陛下尽管放心。”
这倒也是,大概真的是他太紧张了,一见阿栀突然病倒,病情又急转直下,就想起前世的事来,慌的不得了,现在想想,还真有点羞愧。
见安抚住了皇帝陛下,姚汝清接着问:“不知娘娘今日病情如何?昨夜睡的可还安稳?”
“昨夜睡前咳了一阵,后来睡着了便还好。今早精神也不错,还起来陪我用了早膳。”严昭语气轻松多了,“说起来阿栀病了以后,姚相还没见过她吧?不如一起用午膳,你们父女也说说话。”
姚汝清没有推辞,到午间便随圣驾去了坤泰殿——按礼制,坤泰殿已经是内宫范围,外臣不得擅入,但如今皇后抱病,作为皇后的亲生父亲,随圣驾前往探视,姚汝清倒也不算失礼逾矩。
情有可原,但这并不是姚汝清的作风,姚白栀听说丞相爹要来,第一反应就是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等君臣两人进门,她就一直盯着姚汝清看。
“爹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她看着姚汝清沧桑许多的脸问,“瞧着脸色不大好。”
姚汝清笑笑:“上了年纪,有两日睡得不好,脸色便不能看了。不过娘娘不必担忧臣,臣休沐时多睡一会儿便好了。”
姚白栀也算对丞相爹有些了解,总觉得他另有缘由,但他不想说,旁边严昭还坐着,她就假装相信了,笑着说严昭:“是不是因为陛下光顾着我生病,把政事都丢给爹处理,爹才睡不好的?”
她已打定主意,就算被病痛折磨的再辛苦,也要维护做人最后的尊严,所以每天都精心装扮自己,力求从外表看不出一丝病容来。今天得知姚汝清要来,姚白栀更是特意挑了一件华丽长裙穿上,使自己看起来富贵雍容,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如果她不咳嗽的话。
严昭多少能体会一点她的心情,便顺着她,玩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惊小怪、借机偷懒,既然已经被皇后娘娘发觉拆穿,我只好痛改前非,用过午膳就去立政殿。姚相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下午朕放你的假,回去好好休息。”
小夫妻说说笑笑,瞧着极恩爱,姚汝清放心的同时,想起徐神医说的“娘娘这次的病虽与旧疾有关,来的却极古怪,病势也与以往完全不同,老朽换了几次药方,都未见效,反而每况愈下,不敢再耽误娘娘病情,请相爷早日另请高明”,又叹惋无比,一时竟说不出话。
“那就这么定了。”姚白栀抢着替他回答,“先用膳。”
用过午膳,严昭说话算话,很快就去了立政殿,留下空间给姚白栀父女说话。
姚白栀照例只留松风服侍,把其他下人都打发出去,开口就问:“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姚汝清没打算把徐神医的话告诉女儿女婿,就答道:“娘娘突然抱病,陛下又份外忧虑,臣不知详情,难免跟着担忧。”
原来也是为了她的“病”,姚白栀笑道:“是他没见过我发病,吓着了。爹知道的,咳症就是咳起来的时候吓人,尤其到了晚上,一咳就停不下来,我说分房睡,他又不肯,眼睁睁看着我咳,他也帮不上忙,难免慌乱,要吼徐神医。爹不用担心,我这两日已经觉着好些了。”
“那就好。”姚汝清眼睛在女儿精致的妆容上停留片刻,又说,“臣昨日见了徐神医,他说娘娘的病得慢慢调养,不能心急,臣也劝过陛下了,娘娘只管安心养病。”
“我知道。徐神医没生气吧?”
“他倒不敢生气,只是怕陛下降罪。臣也安抚过他了,这些年来,毕竟还是他给娘娘看病有成效,依臣之见,病中临时换大夫,并不可取。”
姚白栀点点头:“爹说的是。而且大夫也是人,就算有神医之名,也不是真的神仙,哪能真有药到病除的本事?”
“娘娘能这么想很好。病中最怕急躁多思,放宽心,好好吃药好好养病,慢慢总会好的。”姚汝清声音非常温和,“臣这把年纪,又已位极人臣,除了盼望娘娘和谦儿诺儿一生顺遂,再无所求。”
古代真是,四十多岁就这把年纪别无所求了,姚白栀笑了笑,道:“爹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养病,放宽了心,什么都不想,您还不知道我吗?本来也懒得想东想西,这时候哪还会找这些不自在?”
姚汝清便也笑了:“如此甚好。那臣便告退了,娘娘若是觉着烦闷,也可召诺儿进宫来陪你说说话,他还小,不碍的。”
姚白栀有点惊讶,这和肯来坤泰殿用膳一样,都不是平素谨慎的姚丞相的作风,难道徐神医发现自己的病不好治,跟丞相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