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的头像动了动:“那就要问你自己,什么叫角色完成度了。”
当演员接到一个角色,她必须揣摩它、感受它、思它所想做它所做。在镜头前,演员越是贴近这个角色,她的角色完成度就会越高。
吴真不是一个天赋型演员,相反她比较笨,演技全靠长年累月的积累。她通过不断地实际操练或者观看名演员演同类型角色的录像带来揣摩演技,总是有很多人批评她不配登上大花之位,因为她与其他几个齐名演员的天赋型演技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所以当吴真醒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略微的惶恐。
被衾微微潮湿,她瞄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月白色,有点点脏。可以想象得到这张被子上,此时正爬满了不要钱批发一般密密麻麻的螨虫。
吴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怕别是长满了黑头、粉刺、痤疮等一系列她的一生之敌吧。
吴真爬起来,哆哆嗦嗦走到梳妆镜前。
老旧的梳妆镜映照出了此时吴真的脸,要命的年轻,十七八岁模样,盘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脸上皮肤细若凝脂,鼻尖小巧,菱唇粉嫩,眼尾上挑的妩媚杏眼勾魂夺魄。
只是这姑娘打扮得也太老气了些,酱蓝色的袄裙外搭漆黑马甲,活脱脱一个旧社会三四十岁妇女。
再加上耷拉着的下挂嘴角,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丧气冲天。
眼前的女孩正是傅步萍,充州千秋县傅乡绅的三女,庶出。
“碧桃,听说四小姐也快回来了。我劝你呀,到夫人那里去活动活动,早点从这里调出去得了。”院子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表小姐,您小声点,三小姐病着呢。”碧桃偷偷摸摸劝阻。
“这有什么不敢说,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还舔着脸巴结夫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跟赵姨娘那张狐媚子脸长得一模一样,光这一点夫人就恨死她了。”表小姐嚷嚷得更加大声了,她显然不顾及屋子里的傅步萍。
吴真指甲嵌进肉里,她明白,那是傅步萍的怨恨。
老旧的屋子里散发阵阵霉味,快要入冬了,整间屋子还没有一个暖炉。唯一的一个丫鬟碧桃,是犯了错被惩罚才跟的她,处处阳奉阴违。
这就是傅步萍的处境,一个注定被正房夫人养废的庶女。
第6章 碧桃
“碧桃你进来。”吴真倚在门口,插手瞧着眼前两个少女。
碧桃长得俏丽可人,着一件碧蓝色的袄裙,此时神情显得略微慌乱。
另一个少女,面相尖酸,见吴真出来,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想逃。身为小姐,气度倒连丫鬟都不如。
碧桃理了一下气,跟着吴真进了屋。
吴真的屋子就跟一霉菌室差不多,任谁进去,哪怕再习惯熟悉了,都不自觉地捂住鼻子。
“把这床被子给我换了,这么潮怎么睡?”吴真指着自己的床道。
碧桃皱眉,“三小姐,咱们屋里可没多余的钱换被子了。
“哦?”吴真语气微抬,以一种考究地怀疑目光逡巡自己的丫头,“咱们每月不是还向夫人领月钱吗?”
“月钱……哪里还有月钱啊……”碧桃一抹眼角,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您也知晓,大院子里这么多口子,分到咱们院里的月钱本就不多,您又是这个身份,但凡工匠砌个土墙、找厨房寻个吃食还是领每月的胭脂水粉,哪样不要打点,不被克扣?”
说着说着,碧桃自己入了戏,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仿佛吴真问起这句话,就是欺负了她。
碧桃偷偷觑了吴真一眼,这木头人三小姐,果真脸涨得通红。等她再哭会儿,这傻子还不愧疚得掏心掏肝,再任她行事了。
“三小姐,不说四小姐,就连五小姐、六小姐那儿也比咱们好过得多,如果不是您的出身,哎……”
她这样絮絮抱怨着,以前哪次不是傅步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闷在屋里气个三天。
眼看眼前的人没了声,碧桃悄悄递了个眼神,冷不防对面的三小姐执了一个茶杯,朝她狠狠砸去。
碧桃哎哟一声,跌坐地上,额头起了一个大包。
“闭嘴!我的身份容得你来置喙,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吴真气得浑身颤抖,随手操起梳妆台上的银剪子,扭头快步出了门。
碧桃痛得眼冒金星,见她出了去,怕出什么幺蛾子,也只能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吴真走向院子里的仆役房,如今她院子里只住了碧桃一名婢女。
碧桃房子还亮着暖暖的煤油灯,床铺干净而整洁,甚至比傅步萍的主卧还要舒服。
吴真爬上床摸了摸被子,干燥暖和,至少没有批量生产的螨虫。
“啊!你干什么?!”碧桃捂着额头跑进来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个平日里标榜以妇德为重的三小姐,竟拿着剪子,把她的棉被剪了豁大一个口。
“主子都睡不了这么好的棉被,碧桃你又凭什么能睡?”吴真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吗?”
“我傅步萍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傅家的小姐,岂容你蒙骗摆布!”
三小姐傅步萍,就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泥人傅步萍,竟然把自己唯一的丫头碧桃给打了!
这消息不到一天,传遍了傅府。
碧桃饭也不给傅步萍送了,一个人睡在仆役房,一副天要塌人要死的架势。但凡一人来探望她,她便要半死不活地哭一场,大大方方把额头上那个包露出来。
这样哭了几场,哭来了大夫人身边的兰奶妈。
“我好歹也是四小姐房里出来的,她怎能这样对我?”碧桃躺在床上,仿佛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
“兰婶子,像我这样的贱命,是不是随着主人打骂,连死了也是该的?”碧桃说得也是凄凉,可惜她没看见兰奶妈臭得要命的脸色。
兰奶妈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她走上去握了握碧桃的手,“我会回去禀报夫人。”
等她走了之后,碧桃无声地笑了。
可事情并没有如碧桃预想的发展下去,兰奶妈走了之后,正房里迟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她不知道的是,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恰逢收租之日,族长长老齐聚傅家。席间族长傅太爷有点喝高了,移步到亭子里休憩。
模模糊糊,他见着一个小小身影,端了个搪瓷碗朝这边疾步走过。
“站住!”老太爷平地炸了一声,一个仆役,鬼鬼祟祟出没于此,是何居心?
果真这样一吓,那小家伙像只炸了毛的猫咪,哆嗦着不动了。
“转过来。”老太爷命令道。
小姑娘转过了身,羞愧地低下头。
“萍……萍丫头?”老太爷认出了傅老二家的三丫头,“你在这儿做啥啊?”
这小姑娘出了名的木讷,除了出身不好点以外,把规矩二字守到了极致。不过太守规矩了,人也就无趣了。
族中大多人疼的要数老二家的四丫头,那个鬼机灵啊。
老太爷想起,老脸不由挂了笑。
“回太爷的话……”小姑娘畏畏缩缩的,好似要哭出来一样,”萍萍,是饿了。”
老太爷一听,当即凝了眉,好生观察了她一番。
脏兮兮的黑马甲,骨瘦伶仃的身形,一副营养不良又精神不振的模样。
她好歹也是傅氏一族最富庶的二房家的孩子呀,怎么跟个农户家的闺女差不多。
此时老太爷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好个季氏,好个二房当家主母,私下里竟这般薄待庶子庶女。”老太爷一抚白须,石桌拍得振振响。
“不,不是母亲的错。”吴真赶紧福了福,“是我房里的丫鬟,着实是萍萍管教不力,才导致她以下犯上,偷奸耍滑。”
如果她顺着老太爷的话说,势必要担上一个挑拨族内关系,污蔑主母的罪名。
傅季氏那种老奸巨猾的狐狸,如今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把傅步萍给摁死。
吴真才不会蠢到现在和她作对,不过她也是傅步萍复仇名单中的一人。当初她怀了商钧,遭到碧桃告状,当晚季氏命人把她绑到柴房,本想悄悄打杀了。
是她的生母赵姨娘敲了祖宗祠堂的钟,一路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头,把整个族里的人跪了个遍,才好歹保住了她的命。
听她如此说,老太爷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老太爷很满意她的话,毕竟一个庶女,还能委屈了正房,成全她不成?
两边的消息,都很快传到了正房夫人季氏那里。
季氏正在读信,她不识字,便遣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给她读。
“妈妈,这是我正在练习梵婀玲(vionin)的照片,好看吗?在国外,别人都把母亲称作妈妈,也请允许我把您称作妈妈。”
“我快回来了,玛丽替我订了回国的船票。去国离乡两年,不知家乡有什么变化,是否还是以前一样的死气沉沉呢。”
季氏举着照片,望着出神。
照片里少女身穿水手领的及膝裙,一头俏皮短发,略显平淡的五官神采飞扬,举着小提琴,迷醉一般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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