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折账面上,显示的余额足足有三万块,这是吴轻闲小学辍学工作到现在的积蓄,他的那个工作之所以能赚到这么多钱,说白了也是当地迷信。
而且,那样的工作,据说是会折寿的。
一想到这儿,吴真心中一紧。
“您好,存折上还剩112元。”柜台的工作人员道。
吴真反应过来,眉头蹙起,”怎么可能……难道……”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在上辈子吴轻闲死后,吴真才偶然偷听到的那个荒唐的事实。
吴轻闲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并不是他成绩不好,相反,他是他们镇上读书最厉害的小孩。
是他十一岁那年,外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他面前说自己家负担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
小小的吴轻闲尤其懂事,主动辍了学。
他本来从小就跟着镇上的一位道士先生,道士先生死后,他便继承了其衣钵,给县里的丧葬一条龙事业添砖加瓦。
这个行业赚钱是非常赚钱,长久以来,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晦气,也很少有人主动靠近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全部断了联系。
她记得赚钱的第一个月,吴轻闲便把存折的副卡交给了外公外婆,说是以后好好赡养他们,报答养育之恩。
其实呢……吴真听到真相后,一度不愿承认,自己的至亲之人,竟然卑劣如斯。
外公是镇上有名的中医,收入负担两个孩子的学费根本不成问题,他们舔着老脸装穷,完完全全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那个一天到晚做着大老板梦的好舅舅!
舅舅做过很多生意,开饭馆、做玉石生意、办摩托车维修厂……每一个都是兴起而至,然后欠了一屁股债,让外公外婆来揩屁股。
偏偏自己母亲死后,外公外婆抱着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任予任求。
就连吴轻闲的副卡,也被外公外婆悄悄交到舅舅手上,供他们一家在市里吃香的喝辣的,到头来,在吴轻闲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是舅舅一家吵闹着让他等死。
“112……112……112……”吴真脑海里回想着这个数字,掩住双眼,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呢……这三万块,被那个不知廉耻的好舅舅几乎完完全全取走了。
“小姑娘,小姑娘,你没问题吧?”柜员担忧地敲了敲玻璃窗。
吴真朝她勉力笑了一笑,以示自己无事。
如今,她似乎被逼到了绝境了呢……
……
“小真啊,你家人来了,进去好一会了。”刚进医院,吴真就碰到了护工张阿姨,这个老实的中年人支支吾吾的。
吴真直觉不对,“张阿姨,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张阿姨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是没有关系的,只不过他们让小吴明天就出院,可他们又不肯交医疗费,那边还在扯皮,唉……”
吴真眼神一凛,“是不是一对中年夫妇?”
张阿姨点了点头,“还有个女娃娃,跟你一样大。”
“那一家垃圾……”吴真咬牙,着眼向张阿姨手上的扫帚看去,“阿姨,您别走,护工钱一直都是我出,我哥他还得治病。”
“把你扫帚借我一下好吗?”
张阿姨留了个心眼,“小真,你是打算……”
“赶跑那家吸血鬼!!!”吴真抄起扫帚,就往病房冲。
直直到护士台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双眼盯着那台座机。
她翻出之前苏行递给她的名片,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苏行接了大哥大。
“我叫吴真,那天您给我的这张名片。还记得我吗,苏大记者?”吴真顺了顺气。
苏行一眯眼,如何记不得,那样的长相,都记不得,不是眼瞎就是脸盲。
“你有什么事吗?”对方声音沉稳悦耳。
“苏记者,你现在在哪里?”吴真开门见山。
苏行一愣,“市医院,做白血病患儿的后续采访。”
“带摄影记者了吗?”吴真继续道。
“录像全程跟拍。”对方很快回答。
“十分钟之内,能来我哥的病房吗?”吴真一牵嘴唇,发出一声狡黠的笑,“绝对给你民生新闻部来一出社会伦理大戏!”
房门虚掩,吴真悄悄侍立门外,观察里面的几个人。
时隔大半辈子,她再次见到了她的好舅舅吴顺和好舅妈,还有那个从小与她“情、同、手、足”的表姐吴月。
这三个人恬不知耻地用着吴轻闲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如今生怕花了一分钱,来跟他讲大道理,逼他出院了。
舅妈坐在床边,舅舅吴顺靠着窗台,一身西装人模狗样地叹气。
“轻闲你也是,带着你那二混子妹妹不告而别,你知道你爷爷奶奶有多担心吗?”舅妈一抹眼角的眼泪,“你奶整个人都老了五岁不止,不孝啊不孝,你这样做,把他们置于何地了?!”
吴轻闲缄口不言,面色灰白。
“你一个捡来的孩子,你爷你奶把你拉扯这么大,你不思报答,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你说该怎么办?”舅舅吴顺一拍窗台,气哼哼道。
“医药费我会付全责,你们不用负担一分钱。”吴轻闲淡淡地道。
“你以为我们在乎这几个小钱?”舅妈看不得吴轻闲这副鬼样子,他的眼神,就好像把他们看穿了一眼,她恨不得挖出那双眼睛,“你怎么这不懂事啊,我们好心好意来劝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你叔和你姨的吗?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果真狼心狗肺!”
舅妈以前家里是挑猪粪的,后来嫁了舅舅,自然鸡犬升天。
不过以前粗俗的毛病改不过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欺负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妈……别说了。”一旁拿着一本书,静静装逼的表姐听不下去了。
“轻闲哥,你跟爸妈认个错,他们是这么想的。”表姐扯了扯嗓子,“这次医疗费,咱们家可以帮忙付一部分,爷和奶也拿一部分出来。”
吴轻闲抬头,以考究的眼神看着眼前不大的女孩。
“不过你也知道,爸妈挣钱不容易,最近咱家开了按摩连锁店,很是缺技师。”表姐吴月顿了顿,“你想想,阿真妹妹成绩也不好,再怎么读书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不如跟着爸爸干,以后还能学个技能傍身。”
吴轻闲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名为凌厉的光。
他们吸他的血,他没话说。
自己的命是爷和奶给的,可欺负阿真不行,阿真是污潭里的金鳞,总有一天要飞升上天,化作真龙。
她那样单纯,那样活泼,她曾睁着大眼睛,指着镇上那台唯一的老电视,“轻闲哥,以后,我也是要上电视的人。”
他不能让这群人把她毁了。
“不行,阿真还要上学,以后会去艺校。”吴轻闲拒绝道。
“阿真妹妹一没成绩,二没才艺,艺校凭什么要她,轻闲哥,你也要认清事实。”吴月语重心长地说,“我可以原谅你没文化,见识短,现在艺校,是要看文化分的。”
吴轻闲瞟了她一脸,“我只听说过明星最重要的是脸,偏偏你恰好没有。”
吴月从小什么都要跟吴真比,她家家庭条件好,又是学钢琴,又是学舞蹈,样样压吴真一头。她俩从小什么都要比,就连去艺校也较着劲儿。
可惜吴月长得只能算小家碧玉,完全不能跟吴真这样的天生丽质比。
吴真就算粗野狂放,生在江南水乡,自有三分泼辣,七分风韵。从小到大,只要两人站在一起,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放在吴真身上,仿佛她就是天然的光源。
这样,吴月内心的小九九更加的旺盛了,甚至生出想要毁了吴真的想法。
这一次家里开按摩店,就是她首先提议,把吴真给招进来。毕竟她漂亮,人又不是什么老实人,在里面说不定还能傍一两个大款,也算给她老吴家积德,能让爷爷奶奶享清福了。
这样的做法有哪点对不起吴真了?
可惜吴轻闲一眼洞穿了吴月内心底的那些不堪,让她羞愤不已,“你——你怎么能这样!”
说着,吴月哽咽起来,她受不得被这种没文化的农村人污蔑的委屈。
舅妈见此情景,护女心切,抡起自己的胳膊,就朝吴轻闲扇去。
就在她手要触到吴轻闲面庞的下一刻,门口忽然洞开,一只扫帚劈头盖脸砸来。
舅妈被扫帚的尖刺扫得整张脸剧痛,捂住面门嗷嗷大叫。
扫帚的主人犹自不放过她,张牙舞爪,执起扫帚往死里打,“敢打我哥,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舅舅吴顺忍无可忍,抄起手过来逮吴真,却没想到脚下一只橘猫窜出来,对准脚踝,狠狠就是一咬。
整个病房顿时鸡飞狗跳。
“吴真,住手,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和你哥,你就这样对我们?”吴月反应过来,抱住吴真,开始一直以来的道德教育。
吴月瞄到病房口围满了人,声色一凄,趁此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吴真一咬牙,她本身就长得极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活灵活现,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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