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倒不意外,沈浩初派人去查王新时,已经查明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我无奈之下只能将他藏在柴房里,每日给小梅下药,让她浑浑噩噩无法理事,每日只在屋里歇着。”她有些歉然地看了眼小梅,继续道,“那时王新哄我,只说他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可以讹个好价钱,等银两到手就能带我远走高飞……”
“什么秘密?”秦婠打断她。
“我不知道,他没肯告诉我,不过应该和上一次讹诈侯府的事有些牵联。那时我劝他别再走这些歪途,正经行事才好,他非但不听劝,反而嫌烦将我斥骂一顿,将钥匙与我身上仅有的银两抢走出了宅子。他在这里躲了几天,闷到不行,便偷偷去了附近的地下赌坊,输了个精光,天将明时才回来。”
马迟迟咬着唇,眼里恨意浮现,又道:“出去了一次他食髓知味,便开始每日从我这里抢钱,入夜就悄悄溜出去滥赌。我仅有的几件簪环都被他夺走变卖。他死前那夜仍想外出,于是变本加厉问我拿钱,我不肯,他便动手抢,不仅将夫人赠我的铜钱尽数夺走,他还朝我动手。慌乱之间我为求自保,顺手拿起残瓦往他额头砸了下去。而后我逃到外院,他见我有出去呼救的打算,便开了角门的锁逃走,逃时他未将钥匙带走,我见他离开便把角门锁起,再把钥匙还回去,心里想着再也不要与这男人有任何瓜葛。”
“他从角门出去的时辰,你可记得?”秦婠问道。
“记得,那时远远有更鼓声传来,应该是四更天,丑正二刻。”马迟迟想了想道。
秦婠思忖起来,丑正二刻,那正在王新的死亡时间范围内。
马迟迟见她不语,又有些激动,颤着唇朝秦婠道:“夫人,那时我已不想再靠这个男人,我已下定决心即便再苦,也要自己养活这个孩子。我甚至想夫人您是个心善的,若是求求您,也许您会给我个遮头之处,我的身契在您手中,日后跟着您就算做牛做马都好过跟着王新。所以那角门落锁之后我便没打算再放他回来,可谁知第二日一早,就听闻王新的尸体在角门外被人发现。我怕惹上官司,这才没敢明言,只把他的那些东西都藏起来。”
谁知,秦婠的反应竟然那样快,马上就将她与这宅子隔离,没有给她更多处理证物的时间。
“我真的……没有杀人。”马迟迟最后只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秦婠听完所有,并未立刻开口,只是伸了伸臂,扭着坐到酸涩的脖颈走到屋外。院里崔乙与沈逍都已不在,曹星河、谢皎与霍谈三人跟着出来。
“小婠儿,你可信她那番话?”曹星河问她。
“目前来看,她的话至少有七成是真的。”秦婠斟酌着解释。
马迟迟的供词几处关键地方都与她眼下查到的事一一对应,首先便是王新夜里去向。她昨日探监时,何寄就曾提及他在近日才打听到王新下落。因为王新嗜赌,所以何寄常在几个赌坊间走动打听,这次他也正是通过那几个地下赌坊的常客才打听到王新的行踪,与马迟迟供述的王新常在夜里去地下赌坊之事吻合。
而马迟迟在王新死讯传开后的反应,更是能证明这一点。若她有心杀人,断不会在第二日尸首被发现之时才想到要清理柴房现场,慌乱匆忙之际她根本来不及将那些证物妥善处理,才会塞进斗柜,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
“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没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谢皎淡道。
“是啊,她伤人在先,又无法证明王新离开角门后这段时间她的动向,如今看来她的嫌疑确实最大。”曹星河也道。
霍谈无所谓地耸耸肩:“真不懂你们在愁什么?这不是官府的事吗?交给应天府去查不就完了。”
曹星河闻言刚想驳她,却听秦婠“扑哧”一笑,道:“小郡王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查案是官府的事,我们能证明何寄哥哥清白,将这里发生的查清楚也尽够了,余的还得让官府来查。辛苦诸位了,明日我会带马迟迟亲自去应天府,将此事禀明府尹大人。”
“说得也是,如此更加稳妥。”曹星河揽过秦婠的肩,顺手又一勾,把满脸无动于衷的谢皎给勾到手弯里,“等这事了,你们两带我好好逛逛京城。”
“……”谢皎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已经和两人站到一起。
这事和她什么相关?她不禁挑眉,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
安排好所有的事,秦婠又踏着夜色回到沈府。照例先去见过沈老太太,沈老太太已经等了她一天,她少不得仔仔细细将事情经过说了遍,又提及明日之事,待老太太点头应允后她才回了蘅园。
烛火微暖,看得人倦意陡升,可秦婠思绪尚乱毫无睡意,王新之事谜雾重重,虽说要交给官府审查,可她还是止不住要想。
若不是马迟迟下的手,那会是谁杀了王新?
是那个幕后之人?因为王新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所以对方起了杀心?那岂非当年谋害沈浩初的凶案,如今已早早有了苗头?
只可惜王新并没告诉马迟迟他到底发现了何事就死了,她与沈浩初追查的线索到这里就又断了。
秦婠越想越乱,只觉脑袋不够用,忽然想念起沈浩初来。这辈子变聪明了的沈浩初,逻辑条理都远胜于她,若是他在,也许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吧?
想起沈浩初,她又不知不觉坐到了书案后,对着沈浩初的批注誊抄起来,似乎他的字有些奇特力量,能让她渐渐平静。
果然,才抄了两页,她脑中一空,困意上头,便罢手熄灯歇下。
一夜沉眠,翌日秦婠仍旧起个大早。
这个案子的第一次过堂,在今日午后,审的就是何寄。
秦婠吃过饭,向沈老太太打了招呼,便又带着谢皎、秋璃出府,前去寻马迟迟。毫无意外,她又在宅外看到了曹星河,不过今日霍谈没有跟来,按昨日安排,霍谈今早与崔乙一道去请中城兵马指挥使洪华。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便携手往宅中去,不料才到宅门前,便见小梅从里面慌乱跑出。
“出了何事?”秦婠喝住她。
“马姑娘早上起来便说腹痛,刚流了些血,怕是……”小梅急道。
“我进去看看,你马上去请大夫过来。”秦婠眉头紧拢,吩咐了一句便快步进宅。
马迟迟果然萎顿在床,脸白如纸,一头的汗,身下绸裤上皆是斑斑血迹,叫秦婠不免心慌。她虽嫁人,可未曾生养,曹星河更是未经人事,两人对此都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以言语宽慰,所幸不多时小梅就将大夫请来。
一番诊治,大夫给马迟迟扎过针后才道:“马姑娘忧思过重,以至胎相不稳,若不能安心调理,这胎怕是保不住。”
“那她……还能走动吗?”秦婠问道。
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摇头:“不能。眼下情况只可卧床静养,我开两服保胎药先吃着,看情况可能好转吧。”
听完大夫的话,秦婠叹口气,拿着方子转头命小梅先去抓药。待小梅将药抓回煎好,喂马迟迟喝下后,时辰已然不早,马迟迟仍起不得身。
看样子今日带马迟迟去应天府之事只能作罢。秦婠当下起身,将秋璃暂且留在此处照应着,自己先往应天府去。霍谈那边尚无音讯,也不知能否将洪华请来。
几件事沉如铅石,重重压在心头,让秦婠有些透不过气。
马车抵至应天府附近时,官衙大堂外头已经围着不少百姓,秦婠与谢皎、曹星河三人匆匆上前,沈逍先寻官衙外的衙役表明身份,那衙役听说来的是镇远侯夫人,当下便往堂上通传,不多时便有人出来请秦婠入内。
秦婠长吐两口气,振作精神随衙役进了大堂。
————
大堂之上,应天府尹陆觉端坐大堂正中,堂间皂隶手持笞杖站着,堂下又有衙役随侯,堂正中青天红日的图与“明镜高悬”的匾额无端叫人敬畏。秦婠对此毫不陌生,上辈子的记忆此时海潮般涌来,勾起她心底噩梦般的恐惧,然她还是生生压下,迈步走进正堂。
案子已然开堂,何寄被带到堂中跪着,背拔得笔直,头发梳得整齐,并无惧怕之意。秦婠见他身上无伤,心里稍安,与他对视一眼,便望向陆觉。
“妾身镇远侯秦氏,见过陆大人。”秦婠屈膝行礼。
她有诰命在身,与陆觉品阶相当,自无需行大礼,陆觉尚需站起还她一礼:“镇远侯夫人。”
“听说夫人前来,是有与案情相关之事要禀明本官?”礼后陆觉落座,沉声问道。
“陆大人,妾身此番前来,确有与案情密切相关之事要回禀大人。”秦婠不亢不卑,沉静开口,女人清脆的嗓间响遍大堂,“妾身能够证明堂下所跪者何寄,与本案无关,乃是清白。”
何寄闻言倏尔抬头看她,目中神色复杂万分,只得她浅浅一笑。
“哦?”陆觉抬手,“夫人请说。”
秦婠略一颌首,便将何寄之事道来,语速不徐不疾,字斟句酌条理清晰,是她在心中演练过多次的说辞。不过这些在审案之时,何寄也已交代过,陆觉并不惊奇,直到她说起马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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