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含笑接下,那厢在后头哭得两眼肿如核桃的秦雅被人扶出,正满面羞愧地要向她道歉,忽被秦婠拉住。
“其实要说起来,我这事也真不怨四妹妹。听说那日我落水之时,四妹妹也正要赶来救我,不料却被人绊住,左右脱不开身。可见妹妹不过一时糊涂,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便就此作罢吧。”
秦婠的微笑,淬了毒般的甜。
秦雅一滞,忽然醒悟过来,恶狠狠地看向秦舒,正要当着众人的面嚷开要去抓当时绊住她的人,却叫秦婠按住了手,秦婠只往堂上秦老太太瞥了一眼。秦雅便明白过来,今日坐满了人,又是老太太亲自发话,她若发作就是当众驳老太太的脸面,此时少不得要按下愤懑,也轻泣道:“姐姐怜我,正是如此呢。我要阻止之时却被人绊住,否则也不至酿成大错。祖母,此事秦雅认罪知错,但那阻扰我之人却也委实可恶,祖母定要将那人抓来,还姐姐一个公道。”
秦舒闻言面色未改,只那一双妙目间闪过几丝异彩。
“放心吧,祖母定会为你姐姐作主的。”秦老太太一见能将两个姑娘都从浑水里捞出去,哪有不乐意的,语毕又佯怒道,“但四丫头你的罚可不能饶。”
“祖母,我知道错了,认罚。”秦雅老老实实道,说罢又朝秦婠作了长揖。
秦婠忙扶她起来。
那厢秦舒又岔开话题道:“先前我还担心因为这事累得侯爷与姐姐生隙,如今见到侯爷与姐姐恩爱和睦才安下心来,否则便都是秦舒之过了。可见,错也有错的妙处。”
不过一句话,便叫人想起过去那些事来,还顺道暗示自己成全了秦婠的姻缘,又勾起秦雅嫉妒。
秦婠心里冷笑,正要回嘴,沈浩初却已搁下茶盏开了口。
清冽的声音在一众粘粘腻腻的女音中尤其清晰。
“诸位对本侯与秦婠这门亲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趁着今日,本侯与诸位澄清一番,免得日后总叫人说嘴。”他坦然开口,又抓起秦婠的手,笑道,“当初救人乃因人命关天,事出紧急,本侯才不顾男女之别下水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该有男女之别,无论落水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本侯都会竭尽全力去救,此事与本侯娶秦婠毫无关系。”
众人皆是一愣,他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本侯之所以愿娶秦婠,不是因为落水之事,乃是因为本侯想娶之人,就是秦家大姑娘秦婠。”
所以,他与秦婠之婚,不存在谁勾引谁,也不存在德行有失之说,本就是名正言顺之事。
沈浩初陪她来这瑞芳园,可不是来听这满屋子女人的勾心斗角,他就是来替她正名的。
秦婠傻傻被他抓着手,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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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告状
直到出了瑞芳园,秦婠也没回过神来。
天清气爽,照着沈府的院墙花檐,笔直的行道上落满枯叶,扫过一茬还有一茬,秦婠的脚轻轻踏上,踩出清脆的咔嚓声。她的手蜷成球,还被他握在掌中,长年习武的手掌粗砺坚厚,可劲力动作却十分轻柔。
想着刚才他当着满堂的人,当着秦舒秦雅说出的话,秦婠的心止不住地跳。她费尽心力去勾心斗角,到头来不敌他一句话的威力。
“秦婠,带我逛逛秦府吧。”
正恍惚着,沈浩初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秋阳薄晖般的声音,催人心动。
“秦府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咱们镇远侯府一半漂亮。”秦婠踩着一片又一片枯叶,玩心渐盛。
沈浩初笑着将她那句“咱们”吞到心里。
“不一样,你在这里长大的,跟我说说以前在家你都做些什么,有没躲在哪里偷吃……馒头?”
秦婠猛然转头看他:“我什么时候偷吃了?”
嘴虽硬,心却虚,她常偷吃。京城以瘦为美,她从西北回京后,母亲生怕她长得太圆润不好嫁人,所以经常限制她的饮食,要她像秦舒秦雅那样每日清水豆腐照三餐吃,她有时馋得不行就去厨房偷偷找吃的。馒头是最容易得手的东西,抹上连姨腌的腐乳,那叫一个香。
可这些糗事,除了亲近的人之外,外人怎会知道?这么多年,也就被北安叔叔撞见过一次,沈浩初从哪里得知的?
沈浩初神秘莫测地勾唇,又指着前面别致的小楼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祖父与大伯见清客门生的地方,后面是个小梅园,没什么稀罕的。”秦婠并不是执着的人,很快被他扯开注意力,慢慢与他说起在秦家的旧事。
“前头的院子是姐妹们学习女德的地方,祖母请了三位老师,教我们礼仪、书乐、女红……秦舒、秦雅都是个中翘楚,我嘛……”秦婠讪讪一笑。
“你常逃课?”沈浩初想起当年在大理寺时,秦少白每每提及这个女儿都是头疼的,可谓劣迹斑斑。
秦婠甩了甩手,目光晶亮:“老师教的那些我不喜欢,老是要女子相夫教子,安于后宅,凭什么?我也没逃课,我只是去外院兄弟们的家学里偷偷旁听而已,或者去我爹书房里看大理寺的案卷,你不知道吧,大理寺的案卷比老师教的都精彩!反正都是学,我挑我喜欢的学不行吗?”
沈浩初听得唇越翘越高,他已能想象当时秦少白面对这个女儿时的矛盾心情,既希望她能无拘无束地生活,又怕她变成世俗所不容的那类人,所以头疼万分。
“你跟我过来。”秦婠反手拉他往外头走,几步走到校场,“那边是兄弟们读书的地方,这儿是兄弟们练习骑射的校场,我最喜欢的地方。从前我在掖城生活,那里的沙漠这么大,那里的草原那么宽……”她说着挥开双手框出个无垠天地,“骑着马怎样都跑不到头,那叫一个惬意。可是回来京城,只有这么个豆腐块大的地方,还不能让我想骑就骑。”
秦婠叹了口气,露出沮丧表情,觉得自己像被束缚在这方寸天地间的马儿。
沈浩初想起那日栖凤猎场上她策马驰骋的风采,沉吟几番拉起她的手,郑重道:“秦婠,来日待你我万事皆定,我带你重回掖城,去看看你眼里的满城黄沙、天地无垠,偿你夙愿,可好?”
这承诺,属于卓北安。
秦婠的种种情绪都归于沉静,只是看着眼陌生的人。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有多难才能遇见一个真正懂得自己的人,可这个人,为什么是沈浩初?
她没回答他。
“侯爷,侯夫人。”斑驳树影下有人走来,停在离二人数步开外的地方开口。
秦婠总算从沈浩初灼烫的目光中逃出,转头朝来人笑道:“何寄哥哥。”
话才落,握着她手的大掌便倏尔一紧,将她往后拉了小半步,沈浩初已然站到她前面。
今日又是秦府的剑术课,何寄仍依约来此授剑,刚才已经站在树下看了秦婠与沈浩初很久。记忆里秦婠在沈浩初面前从来没有那样开心的笑脸,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
秦婠发现何寄的目光胶在自己被沈浩初握着的手上,才反应过来两人在外的举动太过亲密,马上涨红了脸要抽回手。可惜不知何故,沈浩初越握越紧,她难以挣开,只得抬眼望他,可这一望,她才发现才刚还温柔微笑的男人,此时竟是满眼冷冽,无端生出几分压人气势,连笑也显得沉肃非常。
何寄见状想笑,扯了扯唇,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侯爷,这是何寄,卓大人的护卫。日后你进了大理寺便是同僚,他功夫很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秦婠记起上回沈浩初让自己远离何寄的事,只道这两人之间有些误会。
“本侯知道,何寄何护卫,在燕王殿下那里也记着名,久仰了,失敬。”沈浩初依旧拉着她,身上气势没有半分消融的迹象。虽然寿宴那日两人话已挑明,但除了合作查凶之外,沈浩初不想与他有多余牵扯。
“不敢当,侯爷客气了。”何寄面无表情地抱剑拱手。
看着眼前两人如今模样,他忽想到寿宴那夜这人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既然你心意已决,要将过往抛下,由我替你扛去所有责任道义,那你便记着,从今往后,纵你后悔,也无路可归。”
心里突然一刺,也分不清是疼还是解脱。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端安园见父亲母亲。”沈浩初略点点头便朝秦婠道。
秦婠还有些关于马迟迟的事想问何寄,可碍于沈浩初在身边也只得咽下。
“我娘做了两坛甜醅和酥酪,改天我送到府上给你。”何寄见她欲言又止,神使鬼差地开了口。
秦婠眉开眼笑,大力点头:“好好好,多谢你,你也替我向连姨道声谢,若她得空,让她也来侯府找我说话。”
声音到了最后被风吹散,她已随沈浩初走远。何寄怔立片刻,不知不觉竟将手中长剑攥得死紧,回神转身时,却见校场上站着朝思暮想的人。
每回授剑结束,秦舒都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接弟弟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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