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眼宋语亭,温声道:“我马上就回来了, 别怕。”
宋语亭轻轻点头。
她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事情,并不简单。
何景明拖着黑衣人往外走, 府卫早已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黄世人候在院子外面。
何景明淡淡道:“别在这里,去衙门办案,还有那个老巢, 派人去了吗?”
“去了……”
府卫话音未落, 黄世人的声音陡然响起来,他喊道:“舒公子!”
何景明愣了一下, 看看他, 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沈舒, 瞬间改口道:“不用去衙门了, 就在这里吧,雪原,进去请老夫人出来,今儿一并问清楚。”
黄世人叫这样叫沈舒,如今尊敬的一个称呼,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沈舒抬起头,看着黄世人,阴森森一笑。
黄世人却什么都没发现,只痛哭流涕:“我还等你救我呢,你……你居然也被抓了,你不是说保证我平安无事,称霸江南的吗?”
沈舒声音嘶哑难听,道:“那是你蠢,才会信这种话,江南变成什么样,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世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各取所需罢了,你落马了,我还能找别人,做什么救你,笑话!你该不会觉得,你比镇国公还值钱吧。”
何景明眯起眼睛,问:“镇国公?”
沈舒看着他,道:“是啊,堂堂镇国公,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
沈老夫人被人扶着出来,刚好听见这一句,骂道:“沈舒,你说什么?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当然是给阿缘报仇,所有害了她的人,都要死,全都要死,一个都不能留。”
他状若癫狂。
老夫人很恨道:“阿缘之死,是个意外,别的不说,语亭是她唯一的骨肉,何时害了她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骨肉?好一个骨肉!若不是因为她,阿缘岂会在宋家忍气吞声,她早就和离跟我走了,都是她和那姓宋的错,娶了我的阿缘,却不能保护好她,我要给阿缘报仇,我做错了什么。”
沈老夫人还欲辩驳,何景明淡淡打断,道:“我岳母与岳父伉俪情深,便是没有语亭,他们之间也没你什么事情,你就不要幻想了。”
沈舒冷笑:“姓宋的那个废物!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给阿缘报仇。”
何景明冷哼:“所以……镇国公在北疆刺杀宋将军,也是你指使的了?”
“是又如何!只可惜长宁侯是个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白白打草惊蛇,不然……”
不然那姓宋的,现在就该在地底下,跪在阿缘脚底下哭求原谅。
何景明问:“其实我不相信,堂堂镇国公,凭什么相信你一个阴沟里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他是傻子吗?”
笑话。
镇国公又不是黄世人那种废物,怎么可能被他操控!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们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连阿缘都不相信我,那又怎么样,我依然是这天下的王,再尊贵的权臣,也要被我指使。”
他看着何景明,笑容几近病态:“你不知道……被五石散操控的快感,别说是一个镇国公,就是皇帝,还不是一样。”
何景明眼神冰冷如霜雪,一字一顿,“你给陛下……下了药!混账!”
他一脚踹在沈舒胸口,这一脚花费的力气太大,骨头的劈裂声几乎清晰可闻,周围人都吓得捂住了耳朵。
宋语亭上一次见他这么暴怒,还是在护国寺,李信劫持了自己。
沈舒只觉得心口气血翻腾,一阵阵剧痛,大约是肋骨断了几根,可他只觉得痛快,哈哈大笑,“谁让你娶了这个宋家的闺女,跟她有关系的,谁都别想好过,我对付不了你,只能对付你亲近的人,哈哈哈!”
话说到此处,连黄世人脸色都变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个贪官,我没有谋逆的意思,我真的没有……”
他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上了个什么样的贼船。
何景明通过这句话,几乎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只是……还有些事情要问问沈老夫人。
至于对于沈舒的拷问,自然有专门的人来做,还不至于让他亲自动手。
何景明伸脚,碾碎了沈舒刚才掐宋语亭的右手腕腕骨,不顾对方惨白的脸色,冷声道:“关到牢里去,能问出来什么,就问什么!”
“是!”
待人走后,何景明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轻轻叹口气,没有进屋,往旁边走了几步,在石桌上坐下来,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很多年前,她的小女儿从外面捡回来一个貌丑不堪的小乞儿,沈家人只拿他当个下人养着,可是后来又一次,这个孩子救了险些被人拐卖的小女儿。
从此,他有了姓名,跟着沈家的兄弟一起,读书识字,沈家甚至认他做了义子。
在整个沈家,对他最好的就是小姐阿缘。
沈舒从十几岁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小姐,可是他自知鄙陋,不敢肖想,只能看着阿缘嫁给了宋将军。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阿缘嫁得如意郎君,生活会非常幸福。
可是事与愿违,嫁人后的阿缘并没有想的那么快乐,夫君虽然很好很好,可是婆婆的刁难,她总不能天天告状,她的夫君也不能天天守着她。
还有个美貌年轻的小表妹,守在身边虎视眈眈,阿缘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可阿缘一直是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也做不出赶人的事情,受了委屈都自己咽下去,回了娘家,也不敢跟沈老夫人说,只能对沈舒哭诉。
在她眼里,这个孩子,就像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沈舒便知道了一切,开始劝说她和离,让宋家人后悔。
原本阿缘是动摇了的,可是那会儿,她却突然怀了孩子,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彻底摒弃了沈舒的意见。
沈舒对阿缘,是一种可以为她去死的爱,不管她做了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干涉,只能看着她们一家,好像一天天快乐起来,好像连宋老太太也不再为难她。
他以为阿缘苦尽甘来。
可是后来,一道晴天霹雳正中脑门,便是阿缘,她死了。
沈舒那天跟沈老夫人说了这些日子以来,阿缘的遭遇,沈老夫人这才知道,原来女儿的婚事,并非和表面上一样好。
她怨恨宋家,可是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她还告诫沈舒,不要做什么错事,可是不久之后,沈舒就从沈家消失了。
再次见面,便是如今。
沈老夫人的脸色十分凄楚。
她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眼里心里只有阿缘的孩子,竟然变成了这种模样,还想伤害她的语亭。
还……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之事。
何景明看她一眼,淡淡道:“外祖母,今日的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出了这个门,不管谁问,你们与那个黑衣人,都是素不相识的。”
沈老夫人抬眼看他。
何景明神色淡然,仿佛什么话都没有说。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
何景明转身,牵了宋语亭的手,道:“我先带亭亭回去了,外祖母也早些休息。”
回到房内,宋语亭方不解道:“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听不太懂?”
沈舒恨她爹爹可以理解,可是镇国公,陛下,这些事情,他是怎么做到的。
宋语亭完全无法想象。
何景明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深沉又温和,“沈舒喜欢你母亲,想给她报仇,便借助镇国公的手,要杀掉你爹爹,后来没有成功,就趁着我们来江南,联系上了本就心术不正的黄世人,想除掉你我。”
归根到底,只是沈舒的一个情字。
没什么复杂的。
宋语亭皱了皱眉头,问:“可是他无权无势,镇国公凭什么听他的?”
“是啊,无权无势,可是黄世人就是听他的,还十分信服沈舒能救他,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宋语亭摇头。
何景明道:“等派去围剿他老巢的人回来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他既然提及五石散,肯定跟这个相关,我怀疑……我们出来之前,我就觉得舅舅性情不对,或许是……”
服食五石散,会使得性情暴躁,内心焦灼不安,逐渐变得疑神疑鬼。
这一根,跟皇帝的变化,极为相似。
何景明深深叹口气。
宋语亭丧气道:“还是怪我,否则……”
沈舒的目标,是她和爹爹没错了,前世自己被镇国公害死,八成也是这人指使的。
她说的,为什么无缘无故的,镇国公就要她性命,若是为了那个荒谬绝伦的阵法,未免太好笑了。
何景明眼神幽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亭亭……服毒而死,是什么感觉?”
宋语亭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何景明的脸。
她不敢想,何景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景明负手而立,看着她,“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