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产业经营她也不太懂,但如何与那位职业老总沟通,卫夜就算以前不会,现在也妥妥地修炼成老狐狸级别了,探人心口是否如一不过是小意思。
显然哥哥看人的眼光同样没坠了他的威风,那位职业老总兢兢业业,没有一刻懈怠过,产业增值是没有卫哥哥在时那么疯狂,但稳定中增长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至于学校那边,也办了停职,归期不定,如此一来,她其实就是闲人一个,趁着有空闲,她特意和亲朋好友们联络了一圈,以示自己还好好地活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大家别担心,还特意交待了对方不用主动联系她,她如今经常爬山涉水地游历,很多地方都没有信号。
大家也能理解,尤其是她的书法老师,老爷子其实还挺惦记这个关门弟子,心里觉得姑娘可能是从优秀哥哥失踪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原先的寻人之举变成了游历,游历就游历吧,别寻短见就好,多看看山看看水,开阔开阔心胸,对这姑娘只有好处!
被认为走出阴影的卫夜穿着比基尼,戴着墨镜,趴在某个明媚沙滩的躺椅上,被恰到好处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身边不时有人笑闹而过,几个人组成的沙滩排球正激烈地对峙着,不远处碧蓝的海里游泳的游泳,冲浪的冲浪,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
放眼望去,一片五彩缤纷包裹着的肉林,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英俊的八块腹肌型男,秃顶的大肚腩中年,漂亮的姑娘们,天真欢乐的孩子们……
卫夜懒洋洋地趴在躺椅上,思绪放空,正在这时,一道低沉沙哑到能让耳朵怀孕的男声,操着流利标准的英伦腔在她耳边响起,“嘿,东方美人,一个人?”
眼前出现了一双笔直强壮的麦色大腿,直接停在了她面前。
卫夜的视线是从小往上看的,先是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的修长小腿,再到紧绷中仿佛蕴含了无穷力量的大腿,再到黑色的四角泳裤,呃,还有那鼓鼓的一大包……卫夜的视线一掠而过,再往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健硕光滑的胸肌——
最后跳入她眼中的,是一张俊美硬朗的深邃面孔,暗金色的短发,有几缕湿漉漉地搭在额上,狭长的冰蓝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卫夜,仿佛自带了十万伏特电力,正肆无忌惮地朝她发射,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能隐隐看到一片性感的青色胡茬,分明是一张德国美男子的禁欲型脸庞,唇畔勾出的笑却充满意大利式的性感暧昧……
第13章 旧时王谢 第一话
卫夜睁开眼,入目是似曾相识的雕梁画栋,古朴优雅,空气中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香,半新不旧的轻盈幔帐透着不符合现代气质的古典质感——就算是最会装逼的事儿精,也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淡淡的鸭蛋青如雨后天空的颜色。
尖锐的疼痛和浓烈的绝望席卷而至,卫夜还来不及浮现第二个想法,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而记忆也接收完毕。
卫夜吐了口气,这一世,她没有胎穿,而是穿在了这个年轻的士族主母最绝望最无奈的时候,对卫夜而言,一切却刚刚好。
在现实中浪了几天,浪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她还是更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卫夜冷静地撩开幔帐,听自己用陌生却悦耳的嗓音曼声道,“点灯!”
“是,娘子。”鸦雀无声的幔帐外,立时便传来了恰当的回应,说明那里始终有人在,只不过不闻其声罢了。
一张秀丽白皙的面庞出现在卫夜面前,连眼尾细细的纹路里都藏着深深的忧虑和悲戚,面对卫夜时,却努力扬着最温婉最轻快的笑容,“娘子醒了?阿霜沏了蜜水,温温的正好,娘子喝一口罢?”
卫夜摇了摇头,“蜜水太甜,饮下去反而回苦,给我一盏温水便可。”
“是。”郑氏柔柔地应声,退了下去,转身后却擦了擦眼角的晶莹,娘子自幼好甜,如今却连一口蜜水也觉得苦,苦的不是蜜水,而是在这王家的日子吧?
卫夜不知道奶娘的脑补,就着郑氏的手,饮完一盏温水,依在床头静静地思考。
思考什么?
当然是未来的路!
接受了所有记忆后,她就知道,她未来的路,绝不是嫡庶乱斗,内宅争宠的戏码。
原因很简单,她穿来的这位士族主母姓郗,书圣王羲之的儿媳,书法家王献之的原配嫡妻,因为表弟丈夫被公主看上而不得不和离的西晋才女郗道茂!
郗道茂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高才女,作为门阀士族的主母,她无疑是合格的,优秀的,就算前程堪忧,依然有无数忠心的下仆为她来往探听,所以,她更加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桓温造反失败,那位年轻的司马道福公主已经和桓家的桓济和离,宫里的圣旨尚未下达,这位公主便急不可耐地守在王家的门口,只为看到自己心上人的身影,其行为之堂皇,已经传遍了整个士族门阀圈子,公主的痴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王家最是令人玩味,既不反对也不承认,竟是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王献之对此更是讳莫如深,每日照常出入府门,春日游,夏日宴,未有或缺,而王献之所到之处,必有司马道福的身影,这段桃色的逸闻,因为当事人的高调不遮掩,早已经众所周知。
哪怕为了皇家的体面和尊严,她,郗道茂,也不得不下台一鞠躬,拱手让出风雨同行近三十年的丈夫,为这位爱情至上的公主、为司马皇室、甚至为了王家,去圆这早已丢弃殆尽的脸面。
而郗家的面子呢,当然无需再去顾忌,谁叫郗家因为堂兄郗超,而牢牢地绑在了桓家的战船上,桓家造反未成,政治落败,连公主儿媳都保不住,任由她打脸地公然示爱已婚郎君,郗家区区一个早已嫁人却始终无子的女郎,又哪里还有半点翻身之力?
就算婆婆是她嫡亲姑姑又有什么用?郗家落败,姑姑身为郗家女,命运却比她好百倍不止,满西晋大约也找不到她公公王羲之这样的男子,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没有司马道福横插一脚,她和王献之大约也能一起白首,但……
婆婆再明理睿智,再看重她这个侄女,也越不过王献之这个宠爱入骨的幼子,如果不想幼子前途尽毁,不想侄女死于非命,只能妥协,走到今天这一步,婆婆怕是整个王家最希望她离开的人!
幸好,郗道茂没有孩子。
纵观郗道茂的记忆,卫夜由衷地觉得,原身女儿早夭,是不幸的,然而对照此时情景,却又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她要脱离王家,无疑难度增加,王家不会放弃自己的骨肉,而她又怎么可能把原身的孩子交到司马道福手中,这不是狼入虎口吗?
卫夜接受了郗道茂的所有记忆,却不代表一同继承了她的感情,度过了最初那心痛绝望心若死灰的阶段,经过了沉淀和剥离,此刻的卫夜,冷静地找回了自己的智商。
卫夜想起野史逸闻对王献之的评价,有说他身不由己痴情不寿,宁愿抗旨伤脚,有说他薄情寡义野心勃勃,休妻另娶从此仕途青云,叫卫夜看来,两者都谈不上。
说他背叛了郗道茂,他真心没有和司马道福勾搭成奸,甚至还十分厌恶司马道福,认为其放荡轻浮,不堪为妇,但说他深情——起码,他在家族长辈和族长等人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下,已经决定‘自我牺牲’,接受这段政治婚姻,默许了司马道福在他身边出入,更默许了抛弃嫡妻原配的事实。
史书上说他临终后悔了,但说到底不过是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并不能改变他的毫无作为,更在娶了司马道福后春风得意,仕途腾达。
不走进这段历史,永远不知道史书上缠绵悱恻的诗篇和故事底下到底是多么的肮脏冷硬,剥开那层遮羞的面纱,不过是一句话——政治的博弈。
但对原身郗道茂而言,王献之依然是个大写的渣!!
郗道茂才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典范,她看懂了自己惨淡处境的政治不可抗性,看懂了枕边人的彷徨不定,看懂了娘家家族的一蹶不振,试问,一个接受士族门阀教育三十年的女子,骤然之间,富足安定的生活天翻地覆,曾经以为拥有的幸福一夕之间成为笑话,年逾三十却一无所有,茕茕孑立于世间,她如何能接受这等残酷事实?
数年后,王献之更是以一纸传唱后世的“情书”,将她逼上绝境,再无苟活的理由!
魏晋时期,女人的地位很难界定,无权无势的贱民奴隶自然任人宰割,可像郗道茂这样的贵族女子,天然高人一等,且世人都知她是遭受政治牵连而被迫和离,本身无错而才高,郗家虽然落败但并非无人,她有名声、有嫁妆、有忠仆、有道德制高点,有司马皇室为了名声也不敢弄死她的底气,她本该活得好好的,但她最后的结局却是郁郁而终。
士族门阀,是最讲纲常伦理也最无情冷酷的地方。
卫夜数了数手中的牌,还好,并不太糟,她当然不可能如郗道茂那般苦闷绝望而死,所以,她如今要考虑的,不是如何从王家出去,而是从王家出去后,她的未来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