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心却是钢铁,千锤百炼,哪怕被破陶罐子猛烈碰撞了,也纹丝不动。
冰冷、坚硬、锋利。
苏阳上了高中,父母没有去送,她一个人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便走了,很少回家。当苏承祖知道她的房间要被改造成书房时,心中隐隐有些期待,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姐姐,是不是会生气?是不是会流露悲伤?会不会觉得家中再也没了自己的位置,最亲的家人对她冷漠至此,她……会不会变得脆弱?
可是没有……苏阳高二暑假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没了,当天就走人,待在家里的时间连五分钟都没有。
她不和祖父母或父母吵架,不向长辈表达不满,她也没有任何悲伤、失望,更没有脆弱。倒是母亲追着她出去,想要挽留她,试图解释为什么改造她的房间。
苏承祖悄悄跟着出去,他看着冷漠的姐姐淡定地安抚母亲,表示自己有地方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对待家人的态度就是这样,疏离、平静。苏承祖的记忆中,就没有姐姐特别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哪怕他故意给她捣乱,做了坏事让她顶锅,她也不会表现得多愤怒。
苏承祖对姐姐无比嫉妒,又对姐姐无比崇拜。他多次想过,如果不是家里那种畸形的重男轻女,他们应该会成为关系很好的姐弟,像他同学家那样,虽有争执,却互为依靠。他的一个朋友就是如此,小时候被高年级的欺负了,朋友姐姐就会举着扫把帮他打架、出气,长大后朋友姐姐被人欺负了,朋友也会为姐姐出头……苏承祖很羡慕那样的姐弟关系。
然而他自己的姐姐……苏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龙?翔龙!?”阿方尔德的呼喊唤回了苏承祖的注意力,“你发什么呆!?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苏承祖满不在乎地挖了挖耳朵,道:“没,你再说一遍。”
阿方尔德头疼他的态度,却拿他没办法,只得重新问一遍:“今早和你对抗的是帝国新封的那个魔法师茵蒂克丝·冯仑吧,你们打得有够夸张的,半个林尔平原都毁了,下次再对上,你有把握战胜她吗?”
“没有。”苏承祖兴奋道:“大概五五分吧!”
阿方尔德古怪地看着他,“你高兴些什么?遇到这种拦路虎,有什么好兴奋的?”他都快头疼死了,本以为帝国不管派谁来,结果不会改变,谁知道突然来了个这么强的讨伐者呢?如果翔龙战败了,平民的悲愿将再得不到实现,又会继续被贵族统治、压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开始自己梦寐以求的改革,绝对不能就此停止!
苏承祖哼笑半天,道:“你不懂。”他没再解释,阿方尔德不明白,在苏承祖心中永远难以企及的人,如今和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他终于站到了和姐姐一样的高度!和姐姐一样强!让她没办法再无视自己!
阿方尔德自知翔龙有时候的脑回路常人无法理解,他多少有些习惯了,比起指望翔龙正经办事,还不如自己思考对策。
“万幸夏多布里昂·冯仑尚在我们手中,他毕竟是茵蒂克丝·冯仑的父亲,应该能起到牵制效果……”
苏承祖突然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那个夏什么的,是姐、茵蒂克丝的父亲?亲生的吗?”
“亲生的!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夏多布里昂有四个子女,长子夏布罗尔、次子夏布里埃;长女茵蒂克丝,次女古妮薇尔。他的长女就是新封的帝国第一大魔法师,你都和她交过手了!”
帝国的家庭都是将儿子女儿分开排行的,苏承祖家那边则是混着排,他听着很不习惯,不过好歹明白,自己的姐姐到了这个世界,依旧是“长女”这件事。
苏承祖对冯仑家产生了好奇心,他们家是怎么对待苏阳的呢?说不定和自己家**不离十吧,毕竟帝国的女性,是没资格继承家业的,重男轻女的程度恐怕更甚。想起自己老婆里面有贵族小姐,看她受到过什么教育,就知道大多数贵族之家怎么养女儿了。
虽说和姐姐不亲近,但苏承祖很确定,苏阳绝对无法接受贵族家庭对女儿的教育方式,他能想象得出,苏阳是如何对待这个世界的家人,肯定不会和她前世有任何差别,说不定会更冷漠。
对了,她自己都能单独统领一个军团了,估计是早就从冯仑家独立出来了吧!
苏承祖这边思考着关于苏阳的各种事,阿方尔德那边已经敲定,要将夏多布里昂当成人质,逼茵蒂克丝束手就擒。如果对方强撑着家族荣誉不肯投降,杀了夏多布里昂,想必也能让她心神大乱,增加翔龙的赢面。
阿方尔德将自己的计划和苏承祖一说,就准备去找夏多布里昂下最后通告,他要是肯降服,并去说服女儿加入自己这边,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要是不肯,那就等死吧。这几个月来,阿方尔德耐心用尽,已经不打算再留着他了。
苏承祖不屑地笑道:“你想利用那个夏什么的命,扰乱茵蒂克丝的心神,根本没有实现可能。他算个什么东西,能影响到茵蒂克丝?”
阿方尔德瞪着他,“你是哪边的人啊?”这话说得可有够奇怪的,“他们总归是父女,不可能毫无影响的吧!”
“随便你,想试就试好了。反正茵蒂克丝压根没有亲情这种东西,在她眼里,这世上的任何存在都没有差别。”
“你和她交过一次手,便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第78章 章之七十七
前世苏阳和苏承祖相差五岁, 她还记得一点点小的弟弟追在她身后喊姐姐, 每次她上学的时候, 弟弟要跟她分别都会泪眼汪汪。
因为家长的差别对待,尚且渴望亲情的苏阳想过偷偷扔掉弟弟,假意带他出去玩,然后将他丢在公园。在弟弟沉迷挖沙坑的时候, 悄悄走掉。但她走得不彻底,一直躲在不远处观察,看着弟弟发现自己不见,扑腾着小短腿到处找她, 跌了好多跤,摔得浑身是伤,却还坚持着哭喊姐姐……她便回去弟弟身边了, 没有真的将他丢掉。
这事过去没多久, 苏阳炸掉了自己的教导主任。
太轻易了, 要取一人性命,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一个选择。
一个想法。
人就死了。
苏阳觉得,如果人的心有颜色, 那她的心一定是漆黑的。
自那次起, 苏阳不再接近苏承祖, 连最基本的对话也尽可能避免, 苏承祖和她说话一缕无视, 甚至不敢看他。她害怕自己总有一天感情战胜理智, 毁掉这个在她面前, 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弟弟。
弟弟的态度,是怎么突然改变的呢……好像是她初中炸了班长的家之后?或者更早一点?被姐姐无视到底的苏承祖不再追着苏阳,他像是进入反抗期般,极其厌恶她这个姐姐,处处和她唱反调,给她找麻烦。
不过苏阳那会儿也不是很在意弟弟的态度骤变,因为她的心态也发生了骤变,什么都不在意了。
不在意,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苏承祖小时候那一团肉呼呼的单蠢印象清晰起来,与今早和苏阳对抗的那个拽得二万八五的青年形成鲜明对比。
——还是他小时候可爱。
前世的苏阳尚且不够坚强、不够成熟,不懂得如何正确表达自己,也不会正确的求援方式。她是挣扎过的,想要亲情,想要友情,想要活得和普通人一样,想爱别人,也想被爱。但她的家人没有给她回应,没有在她挣扎的时候拉她一把,谁也没发现她一个人、默默地陷入了黑色的泥沼,最后全部淹没。
今生的茵蒂克丝·冯仑比苏阳坚强、比苏阳成熟,她的家人也比苏阳的家人更坚持不懈,几乎到烦人的地步了。父亲无条件地信任她,觉得她总会成长起来、懂事起来,现在只要放手让她闯就行了。母亲觉得她需要保护、需要教导,罗里吧嗦不肯罢休地要她妥协。兄长害怕她走得太远回不来,紧紧拽着她不肯松手。然后就是莫莉,太傻了,她走、就跟她走,她沉沦、就跟她沉沦,她毁灭……就同她一起毁灭。
苏阳没有的东西,茵蒂克丝有。苏阳不背负的东西,缠满了茵蒂克丝全身。
这些人将她拉出了泥沼,又沉甸甸地笼罩着她,他们的手拖拽着她,不让她一个人沉下去,也不让她一个人走去他们不可触及的远方。
她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重量。
“……您怎么看?”阿奇柏德问道。
苏阳回过神,发现帐内众人都在看她。莫莉察觉她刚才没有听他们谈话,便重复了一遍:“反叛军的城镇看守太严,我们不能得知具体数量,他们又有和大小姐实力相当的魔法师,所以我们商议着是否要向帝都求援,最好多来一些魔法师进行强攻。大小姐怎么看?”
“暂时不用求援。”苏阳思索了一下,“反叛军人数恐怕不会很多,最主要的还是他们那边的魔法师。我可以解决。备战吧,我们直接强攻。”她看向一旁的贝妮,道:“那个魔法师我来对付,贝妮支援第七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