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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霞瓷生 (莫惜春衣)



前世我七岁上小学后才记得一点,这世我不是原装货,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记事的,顾春衣讪讪地笑了一下,“去年我因意外坠落悬崖,很多人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我的生身父母。”

邵屹抱歉地笑了笑。想安慰顾春衣也不知从何说起,索性继续说起自己的身世来。

顾春衣一点也不介意,说实在的,她都有点感谢方梅玉给她送来这个万用灵借口了。

宁小姐绣活很好,最擅长的就是花卉,她也是个爱花之人,种了许许多多的花,普通的,名贵的都有,小小一团的孩子,便蹲在地上,拿小鼻子去嗅上面的花香。

没想到闻到极为清浅的香味后,他深嗅一口,一只小虫子藏在花芯里,但冲进他的鼻子里。

他跳起来想要告诉母亲,小团子腿短,人却跑的快,他边哭边喊,也没看路,一头扎进了一个香味极为浓烈的怀里,抬头便看到了妆容精致的女子,那女子嘴唇红艳,张张合合:“这就是那个贱人的孩子?”

“你是谁啊?”小团子声音极为软糯。

那女子没有回答,直接抱住了他,那怀抱极为重,勒的他喘不过气来,转眼便憋的面红耳赤。

小侍女立刻跑去找大小姐,没多久,他的母亲便冲了过来,声音颤抖:“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带夫君的孩子回府。”

那女子神色高傲,看周边之人的目光,仿佛在看着蝼蚁,她笑道:“这孩子很聪慧,跟着你呆在乡下地方迟早会毁了他,我带他回去是为他好,你可别这么不懂事啊。”

那女人是咬着牙笑着说,她真说牙咬得越紧,那环过他肩背的手臂便加重力道,被勒的生疼的小团子就又哭又闹。

“我母亲就是跪在那边的地上,使劲磕头的。”邵屹抬着头,忍着要掉下来的泪水,母亲哀求的声音哀凄,这么多年来每个夜晚,他独自躺在床榻上时,总想起母亲那时的样子。

“或许我根本不是早慧的孩子,只怕经历过的人,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幕。”邵屹自嘲地笑了笑,神情落寞。

顾春衣有点心疼,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做,如果是在前世,她可以站起来拥抱他无人质疑,但这个时空,就算再开明也有男女大防。

“你喝杯茶。”顾春衣反客为主,笨拙地倒茶。

看到干脆伶俐的小女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邵屹终于笑了出来,他还记得前几天这个女子对着宁老人家的女婿强硬的样子,仿佛心似如铁。

邵屹是骄傲的,现在的他并不需要别人廉价的同情,而顾春衣,真的挺好的,再动听的安慰话,也比不过一颗真心。

最后,那女人生生勒晕了小团子,仿佛贵人俯视街头乞丐一般,看了额头出血的宁小姐一眼后,便扬长而去。

“我大母是有名的才女,德容功貌,皆是上乘,却困于后宅,只会同人争风吃醋。”邵屹缓缓而言,声音依旧清脆干净,但是很冷,即使是夏天炎热,但顾春衣还是忍不住打个寒战。

“她虐待你?”顾春衣试问。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顾茅庐(二)

“没有,至少明里没有,她不敢,前前后后她生了六个女儿,如果她让我死了,我父亲估计等不到第二天就抬新人进门了。”邵屹轻轻一笑,声音终于有点温度,尾音却依旧干涩。

顾春衣明白,那个女子明明是恨着情敌的女儿,却得每天看着她儿子在自己眼前晃悠,十几年的扭曲心里,即使明里没有,但在那个父亲看不到的地方,总会下点毒手,就象当着情敌的面,把她最深爱的儿子勒晕过去这种事。

“你母亲怎么会认识你父亲呢。”邵屹的父亲出身南方靠海的省郡大家族,而这里靠近京城,已算北方,邵屹的母亲又是一个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我外祖父是这里的私塾先生,我父亲因为举人位置靠前,却连考五年都落榜,郁闷之余游学来这里,找我外祖父的学生,他和我父亲同在贡院考试过,又一同落榜,那年他病重的时候,那个学生带他来这里,认识了我母亲。”

邵屹的外祖母只生邵屹的母亲一个女儿,但邵屹的父亲并不介意,在她死后也没有另娶,只是一个人养着女儿在乡下教书过活,因为太疼女儿的缘故,养的女儿性格极为单纯。

“我外祖父过世后,他说心疼我母亲孤苦无依,便留下来照顾她,快过年时却扔下我那大腹便便的母亲一个人回家,没多久就听从他那当族长的父亲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就把邵屹的母亲忘在脑后。”

“他根本没想到过要找我们回去,还是我大母连生两个女儿后找上门来的,如果她不找我回去,她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纳妾,她本想等生了儿子再把我弄死,没想到老天不绝我命,让我一直活下来。”

邵屹低笑,顾春衣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到抑制很久的愤怒。

邵屹的母亲在邵屹被强行抱走后就病了,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五岁的邵屹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一面。

“你不知道,我父亲到现在还是举人,他年年考年年落榜,不得已,他把希望寄在我身上,我也是很乖,不负他的希望考上探花。”

邵屹抬起头来,声音上扬,很是愉快,满面笑容甚至有点妩媚,“我考中探花后,他很骄傲,甚至安排我去哪做官,可没想到我上了奏章,说了我的情况,自请回来守庐十八年。”

“你父亲就甘心?”不得不说这邵屹也是心狠之人,最高明的报复就是给了人希望,让他以为成功后再让他掉下地狱绝望。但象邵屹这样的人可是光宗耀祖的好工具,那个薄情的男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听说他知道身体不好,吐了好几次血,目前估计还卧病在床。”邵屹挤了挤眼:“你也知道,一个每年都考不中的人,年年受打击心情不好,经常酗酒解愁的人身体肯定很差的。”

顾春衣失笑,古代人只要有钱,能考一辈子的科举,因此考场上许多白头翁,范进十八年中举后不也是疯了。

顾春衣点了点头,递过一个我知道你是阴沉人的眼神,邵屹也不介意,他忍了十六年后才让生身之父知道他的恨意,可他同时又很茫然,最爱他的母亲过世了,他都不知道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人生很短暂,一个人独自出生,一个人独自走,有些人以为这一生中,一定要寻找一个最爱的人,其实最爱最好的陪伴,就是自己,这世界多好呀,有风吹过,有花开过,糖是甜的,盐是咸的,醋是酸的,黄莲是苦的,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体验,可以自娱,一生中,总有一些路只有自己一个人走过,总有一引起感受没有人懂。”

邵屹呆呆地注视顾春衣半响,方自嘲,“原来是我着相了。”他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不过他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这么多年自己都是一个人走过的,痛苦仇恨都有,但支撑自己的,也有一些快乐和自找的小幸福,读书育人画画弹琴,他也是笑过快乐过的,不然的话他恐怕早就疯了。

“你看那路边的野花,田里的野草,就是山上的大树,有谁在乎它们,可它们都能认真努力地活着,我们人做为万物之灵,为什么不行?”

顾春衣突然吟起唐朝韦应物那首很有名的诗:“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首诗,只是觉得挺应景的,就吟出声了。

“是呀,我们做为万物之灵,为什么不行?就是生为一株涧边的小草,也能欣赏上面黄鹂的鸣唱,也有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胸怀。”

邵屹安静了许久,突然出声,顾春衣焦虑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知道邵屹有点放下了。

如果他不放下,继续纠结往事,只怕自闭又蛇精病,顾春衣的开导他能听进去,是因为顾春衣比他弱小,身世又比他可怜,他至少还记得起母亲,父亲也活着,虽然他挺希望他早点死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至少让他那十几年里衣食无忧过着精致的生活,还能读书考试。

所谓幸福,通常是建立在别人比你不幸福之上,所谓不幸,也不一定真的不幸福,有可能是发现有人过得你好而已。

能开导一个人其实挺好的,我心里其实一点也不介意我是孤女,顾春衣暗暗地想,面容上还是一片愁苦。

“你能不能陪我去给我母亲上坟?我回来两年了,却从没有上坟过。”邵屹释然后,走进屋里拿出一大堆的香烛纸钱,看到顾春衣正傻傻地盯着他,不由用手抓抓头,“我每个年节都买,但没有去过。”

顾春衣一下子明白了,近乡情怯,近亲人也一样,也许在邵屹心中,他的潜意识害死他母亲的,他也有份,毕竟他是他父亲的儿子,而且若是没有他,她母亲也许在他父亲离开后再嫁,也不会有此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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