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记 (恕恕)

　　他面前，是周家祖先的牌位。
　　祠堂内烛火晃动，还有一股佛香的味道。
　　周翼兴如实回道：“回祖父，当日我确实在世子的身边。”
　　周幽微微挑了挑眉，又问道：“除了宣读圣旨以外，传旨官可还交待别的了？”
　　周翼兴摇了摇头，“并无！不过，当时传旨官曾进屋里用茶，前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孙儿并没有跟进去，所以不知道里面是否还有内情。”
　　半刻钟的时间！
　　周幽眯了眯双眼，暗暗思忖，时间足够了！
　　“你起来吧！”
　　“是。”
　　周翼兴掀袍起身。
　　“今日你与我所说之事，不许再对第二个人提及，明白吗？”
　　周翼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道：“孙儿明白。”
　　周幽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会儿再看周翼兴，倒是觉得顺眼了许多。
　　“行商之路，曲折难行。你既不愿意科举，情愿打理府中庶务，需知贾儒相济，运筹帷幄，当信守契约，利缘义取，你可明白？”


第七百三十二章
　　周幽的一番话，看似教导周翼兴如何保持本心，如何行商，如何守信重诺，实则不然。
　　那句“情愿打理府中庶务”一句，用意颇深。
　　此时的周翼兴能说什么？
　　只得应承下来。
　　“是，孙儿谨记。”
　　周幽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道：“走吧！你祖母该念叨了。”
　　周翼兴跟在周幽的身后，出了祠堂。
　　这时，周佳瑶和宋氏的谈话也已经结束了。
　　王嬷嬷不动声色的把屋里侍候的人都唤了回来，下人们忙着往花厅里添茶，送点心。
　　后院已经热闹起来了，此时还没到饭点，家里的女眷全都聚在花厅闲叙，与周佳瑶说话。
　　周翼兴站在门口，笑着问王嬷嬷：“嬷嬷，此时可方便？”花厅里都是自家人，同胞骨肉，有什么不方面的。
　　到底是顾忌着范英娘。
　　王嬷嬷笑道：“老夫人刚刚还念叨呢，二爷快请进。”说完，亲手给周翼兴打了帘子，跟他一起进了屋。
　　周翼兴进屋后，又重新给宋氏行礼，给林氏行礼。
　　“跟你祖父说完话了？”给祖宗上香，也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周翼兴连忙道：“是！祖父事忙，去前院处理公文，孙儿便先行回来了。”
　　宋氏点头，随即微微皱眉，“是瘦了！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林氏有些心疼的道：“可不是！参汤做得了，一会儿就有人送过来了，你先喝一碗。”
　　关于周翼兴遇险受苦的事，谁都没提。不想提，是怕他会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谁都看得出来，周翼兴这回吃了大苦头，虽然他已经是个心性成熟的成年人了，但修复是需要过程的。
　　正说着，那边就有人将渗汤送了过来。
　　周佳瑶有些担心：“不是说虚不受补吗？这时候喝参汤没关系？”
　　林氏连忙道：“你二哥刚回来的时候，特意找大夫瞧过了，这参汤方子还是大夫给开的呢！”
　　周佳瑶点了点头，“二哥趁热喝吧！”
　　周翼兴最不耐烦吃这些东西，但是宋氏和林氏都眼巴巴的瞧着他，他也不忍心拒绝，就将参汤放到嘴边吹了吹，一口气喝了。
　　有人端着茶盏让周翼兴漱口，伶俐的小丫头及时送上帕子。
　　周翼兴皱眉道：“放下吧，我自己来。”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也没多想，就把帕子放到了一边。
　　周翼兴这才拿起来擦了擦嘴，然后将那帕子放到了托盘上。
　　宋氏和林氏都不注意到这个细节，周佳瑶却注意到了。
　　周翼兴似乎很刻意与小丫头有视线，或者肢体上的接触。比如喝参汤的时候，还有拿帕子擦嘴的时候，他都是让人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自己再重新拿起来用。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小丫头是谁，莫不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也不对啊，二哥刚回来，哪里知道这个！况且那丫头才多大，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龌龊的心思才是。
　　“兴子也不小了！”林氏的话突然传入周佳瑶的耳中，将她从思绪打乱了。
　　林氏一副十分谨慎的模样，与宋氏商量着道：“娘，媳妇觉得，兴子的婚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宋氏点了点头，二十岁成婚，确实已经算是晚的了。
　　周翼兴微微蹙眉，正欲开口说什么，林氏却抢先一步道：“以前提这个，你总是不耐烦，总说什么不着急之类的话。如今你都是要做叔叔的人了，可不能任性了，等过两天就让你姑姑帮你张罗起来。”
　　宋氏附和道：“正是这个理，若有年貌相当，家世匹配的，先将人定下来再说。”
　　婆媳两一唱一和的，其实早就商量好了今天这出逼婚的戏码。
　　林氏是心有余悸。
　　虽然之前她也愿意不相信儿子会出事，但是当时周翼兴音信全无，她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
　　一想到儿子万一回不来了，连滴骨血都没留下，林氏这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所以这回周翼兴回来之后，她跟宋氏商量，要赶紧给周翼兴挑个媳妇定下来。
　　一来他的年纪确实有点大了，二来早点娶妻生子，也好拴拴他的心，让他少往外面跑。
　　生意哪里不能做，非要跑那么远，能不出事吗？
　　还有一点，林氏没说。
　　她有定亲冲喜的意思，把儿子身上的晦气散一散。
　　林氏知道宋氏是读读书长大的女子，即便她自己也是信佛的人，但对于冲喜一事，却并不一定能认同。
　　说出来，很可能惹婆婆不快。
　　所以她这次做了一件聪明事。
　　周翼兴见祖母和母亲的态度坚决，便默不作声了。
　　周佳瑶看得清楚，他几次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的话却又都咽了下去。
　　二哥到底怎么了。
　　为何眼底会有那么深的抗拒之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抗拒的。
　　就在这时，廊下有人道：“大爷，三爷回来了。”
　　小丫头规规矩矩的打了帘子。
　　周翼虎和周翼文并肩走了过来。
　　周翼兴和周佳瑶双双起身。
　　周翼虎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可是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周翼文又长高了一些，他还是那副如玉公子的模样，只是气度更胜从前，好像从头到脚都挑不出缺点一样。唇边那抹欢喜的笑容，双骄阳还要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是一个风光霁月的少年，耀眼夺目。
　　“大哥，三弟！”
　　“二弟。”
　　“二哥！”
　　兄弟三人见面，自是一番契阔。
　　周翼虎拍了拍周翼兴的肩膀，老成的道：“回来就好！吃一堑，长一智。”
　　别的就没再说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翼文只道：“二哥平安归来，自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咱们兄弟三个好久都没聚了，一会儿定要好好聊聊。”
　　这话倒是有深意了。
　　周翼兴点头应了。
　　周翼虎和周翼文这才见过宋氏和林氏。
　　宋氏看着三个孙子，眉眼间都是收拢不住的笑意。她点头，遂道：“去吧，别拘在我这儿，你们兄弟三个往前头去热闹热闹。对了，你老子呢？”
　　周翼虎连忙道：“父亲在前院陪祖父说话呢！”
　　周幽虽然顾全大局将二房，三房分了出去，但两房人毕竟都是他的骨血，也曾疼爱过，不可能真正放手。
　　三房倒也罢了，程氏精明，离开周家这棵大树后，把周珂治得服服帖帖的，家里的小日子过得倒也兴旺。
　　反观二房，却是越来越糟。
　　周幽时不时的都要找周瑾谈话，意思很明确，让他时不时的帮衬着二房一些。
　　这话，周幽不会跟周翼虎说，不会跟周翼文说，更不会同宋氏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他只能拿心软的大儿子开刀。
　　不过，周瑾这会儿可跟从前不一样了。
　　大概也是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教训的关系，他几次都化解了周幽的暗示，说一套做一套，没付出啥实质行动。
　　周幽也不好直说，只好时不时的敲打大儿子一顿，希望他能开窍。
　　宋氏对这事儿心知肚明，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管的老封君，不过儿子学聪明了，孙子们又孝顺，她又何必那么精明强势呢！这个家，以后早晚是他们的。
　　“好了，你们去吧！”老大和老三肯定是不少话要跟老二说，这件事，牵扯不小，拨出萝卜带出泥，总得好好算计一下。
　　林氏自是听不出来这个深意的，只当他们兄弟好久不见，要联络感情。
　　“老二才回来，还吃着补药呢！你们别拉着他吃酒！”
　　周佳瑶压下心里的笑意，他们仨要论正呈，只怕连吃茶的时间都没有呢，哪里会喝酒。
　　大家都不点破，三兄弟笑着应是，齐齐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大家又说起别的事，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等着开席。
　　周佳瑶又坐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与宋氏道：“祖母，我去前边瞧瞧哥哥们，别一时兴起，忘了娘亲的嘱咐，万一吃了与参汤相冲撞的东西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