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央道:“老师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来。”
殊君贺道:“老夫听闻了你革除废官、新增官考一事,想来你也知道,历朝历代都有各自的官考制度,上一次的官考距今不到两年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惹来多少非议?”
华央摇头,“非议是必然的,从我选择以萧逸太子的身份回朝,坐上那个位子开始,这份非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只不过是那些人尚且没有什么证据,不敢将这非议搬到台面儿上来让我知道。对于新增官考,我倒觉得是必要和应该的,新官上任尚且要三把火,我这新登帝位,革除废官、培养自己的心腹官员才是最正常不过的,所以整顿朝刚、官考新选是势在必行。也只有这样,在他们眼中才是最理所应当的,自然,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不碰触那些保持中立老臣的利益,也不失为一个像他们表明态度和示好的手段,且看他们能不能看得透、晓不晓事了。”
闻言,殊君贺的神色不由渐渐沉了下去,他垂首捋着胡须,皱眉凝思,点了点头头道:“你所言有理,官考新选确实是势在必行,而你这时间点以及理由都掐得很好也很准,让人无可辩驳,只是,不知朝中那些老臣作何想,你可曾注意过他们的反应?”
“几家欢喜几家忧,这是不可避免的,此番动的人武将倒是很少,大多是文官,吏部自然没什么话可说,他们最喜欢的便是官考,这才是最能展现他们用处的时候,加之从一开始,朕刚刚入宫那会儿,就已经向上官瑜表示过自己的态度,以上官瑜的聪明,不可能看不懂我的意思,他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我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的。六部之中,我动了户部和刑部,一方面在无形之中拉近了大理寺,另一方面也给那些想要不亲不疏、保持中立的人一个警醒,刑部那边毕竟也是有黑底的,这样的人若想要能走得远一点,还是得择木而栖。”
听到这里,殊君贺终是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好心思,着实是好心思,老夫真是没想到你一个……一个姑娘家竟然能想到这么多,想得这么远,有些地方就连老夫一开始都没能回过神来。”
萧意楼眼底浮上一抹笑意,弯了眉角道:“殊老或许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哦?她的真实身份为何?很特殊吗?”
华央闻言,当即对着殊君贺附身行了一礼,“晚辈慕华央见过殊老。”
“慕华央?”殊君贺皱眉想了想,他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慕华央,慕……
霍地,他的脸色一怔,愕然地看了华央一眼,“你是慕门的人?”
华央颔首,“晚辈正是。”
殊君贺连连点头,“难怪……难怪会有如此眼见和谋略,慕门的后人,果真有不同常人之处。”
华央轻轻摇头,无奈一笑,“老师谬赞了,我慕门先祖确实曾有过人之智、谋士诡才,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份智慧早已丢失,说到底,慕门子孙如今靠着的不过是先祖留下的一些关于智囊锦计的书籍和记载,来一搏世名,若论学识和才智,早已比不得当年。”
殊君贺的脸色有些黯沉,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你们,时世造人,当年的慕门是受九州敬崇的第一谋士世家,受命于楼氏,为其出谋划策,地位何其尊崇,而今九州分裂,慕门也因此避世而居两百年,两百年不入世,没有历练和危机,又如何能保持如初?”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向华央看去,微微笑了笑,“老夫不知慕门先祖何其聪明,也不曾见过其绰约风姿,但是老夫认为,慕门后人能如你这般,已经十分难得,毕竟,就算是寻常男子,也未见得能有你这般胸襟及远见。”
华央连忙垂首行礼,“多谢老师夸赞。”
殊君贺挥挥手,转而又拧了眉,想了想道:“老夫听闻,你对官制也有想法?”
华央闻言不由恢复正色,深吸一口气,而后用力点了点头,“不瞒老师,这段时间我仔细研究过朝中现在的官制局面,无疑,除了帝王,文官之中丞相一人独大,手中掌握三省六部,虽然中书省所行之事大多是直接听命与帝王,可是丞相这一人独大的局面却是不可否认的,长此下去,并非良策。所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废行省实在是必行之策。”
“废行省?”殊君贺着着实实愣了一下,就连一旁的萧意楼也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华央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这是她昨天刚刚决定的,尚未来得及与他细细商议。
殊君贺想了想,问道:“废了行省,又打算如何?”
华央一脸肃然,沉声道:“废行省,只留中书省,中书省毕竟掌帝王之笔,行帝王之命,留下中书省,升中书令位同丞相,行右相之权,便可与丞相分庭抗礼,而不至于一家独大。”
萧意楼忍不住出声道:“那六部呢?”
华央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精光闪烁,萧意楼心知她又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了,不由拧了拧眉,听她缓缓道:“暂由帝王直辖。”
殊君贺皱了皱眉,低声道:“你这是要收权?”
华央神色凝重道:“我知道,这样做会有不少风险,毕竟中央集权会惹来不少朝臣非议,可是眼下形势迫然,若不这么做,而想要尽快查清那么多、那么久的事情,实在太难。”
顿了顿,她垂首行了一礼,“晚辈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荒唐和大胆了,若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老师予以指明。”
殊君贺毕竟是两朝帝师,若算上华央顶替的风萧逸,已经是三朝帝师,他的见识和眼光自然不是一般之人所能及。
只见他凝眉深思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废行省倒不是不可,正如你所言,官制需随朝局形势而变,而今的情况废行省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决断,只是这六部,若如此毫无防备地便全都收回帝王手中,难免会引起朝臣猜疑和恐慌。这网要收,但是要慢慢地收,要在鱼儿不知不觉之中慢慢收回来,若是拉得急了,惊了一些鱼儿,难免会弄得鱼死网破。”
华央闻言,心下霍然一凛,没由来地惊出一身冷汗来,是了,她只想着怎么收权,却忽略了这个收权的过程,多亏了殊君贺这般提醒,否则……
想到这里,她不由对着殊君贺深深行了一礼,“老师所言如醍醐灌顶,是我疏忽大意了。”
第221章 嫌隙暗生
殊君贺连连摇头,“人无完人,这是再正常不过,正因如此,帝王才需要良臣的辅佐。”
华央颔首,稍稍迟疑了片刻,行礼道:“老师心思缜密,思虑周全,能想他们所不能,我斗胆恳请老师出山,帮一帮我……”
说着,她朝着萧意楼看了一眼,想了想,道:“我和萧将军,可否?”
殊君贺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老夫年事已高,不想再踏入这朝堂纷扰之中了。”
华央有些失落,垂首敛眸,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老师的心思,老师一生光明磊落,最见不得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既然老师不愿,我自然会尊重老师的意见,绝不勉强,只是……”
“呵呵……”殊君贺轻轻笑了笑,“自从你回朝之后,老夫这府上就没消停过,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询问老夫关于你身份真假的问题,所以老夫便对外谎称已经离京而去,眼下就住在萧将军为老夫准备的昙庐,你今后若有事,可派人去那里寻我告知。”
闻言,华央不由面上一喜,连连点头,“有老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日后多有打扰老师的地方,还望老师见谅。”
殊君贺挥了挥手,缓步走到窗前,定定看了看外面,突然沉沉叹息一声,“老夫又何曾不想尽快查清当年之事,为萧逸太子以及宁家正名?”
说着,他侧身朝着萧意楼看了一眼,眼神颇为怪异,似笑非笑,似悲不悲,不冷不淡,不喜不怒,就那么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华央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下骤然狠狠一惊,像是漏跳了一拍。
如殊君贺这般的智者,却是连自己要以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萧意楼都有疑惑,都琢磨不定,那萧意楼的身份就不得不疑了,若非没有什么特殊和异常,殊君贺是断然不会这么不小心,露出这般复杂神色的……
“时辰已晚,老夫要回去了,多谢皇上今晚前来一见。”殊君贺醇厚苍老的嗓音将华央思绪拉了回来,她连忙对着殊君贺回了一礼,“老师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顿了顿,她朝着萧意楼看了一眼,道:“那,有劳萧将军派人将老师安然送回。”
萧意楼颔首,“放心,殊老这边有专门的人护送。”说着,他看了殊君贺一眼,道:“我送殊老出去。”
殊君贺颔首,与他一道并肩出了门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殊君贺不由停了脚步,回身看了一眼临湖而建的亭阁,又看了看萧意楼,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为什么,一定要借老夫之口?”
萧意楼微微勾起嘴角,“我若直接告诉她,以她的心思,必定会有所猜疑。”
“可是,老夫这一现身,她同样会猜疑。”殊君贺摇摇头,“你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料到她想要废行省收六部,这么说,你也是早就明白了她的真正用意?你就没有想过,她可能还有别的用意?就没有想过,她会不会是别人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