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冯璋现在真的是稳如泰山，半点慈仁之心也无。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遥儿，冯璋是懒得招揽这五万人的。区区五万有异心的兵马，他还真的不放在眼中。
因为安置这五万人所需要花费的代价和精力，以及后续的麻烦是无穷的。
冯璋嫌麻烦。
然而，正是因为路遥将人命看的重于天，他才愿意现在愿意平心气和的谈一谈。
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
对于这一点，其实路俊林也知道这已经算是冯璋的极限。古往今来，狠心之帝王，不知凡几，没有一个能像冯璋这样愿意来谈的。
对于很多帝王来说，斩尽杀绝才是正道。
而如果不是因为路遥，路俊林也不可能来投奔晋阳。
正因为如此，这两个人才有此一次会面，而现在达到一种微妙的对峙与平衡。若无路遥，这种状况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尽管不甘，痛苦，却还是出现了这种状况。
耗到夜沉下来，军营之中虽然全都困了，却都没有睡意，腹中空空的感觉，让他们难以入眠。
李末痛苦的进来，看着新帝，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吧，”路俊林喃喃道：“是不是军中有什么不满？所以，你们都来求朕向晋阳屈服了吗？！”
这话让李末嗵的一声就跪了下来，红着眼睛道：“陛下，只怕军中之人撑不到明早，主辱臣死，陛下此言，臣实在是羞愧欲绝。”
“这话说出来，也的确诛心，伤了你们的心了，”路俊林喃喃着，扶了他起来，道：“不要跪着。咱们这些人，是京中的其它人用命换来的，是林公用命换来的，的确不该死在这儿……”
李末哽咽道：“臣惭愧，一点办法也没有……”
天还未亮，其实路俊林知道，当天边云彩亮起的那一刻，他注定必将低下头颅，弯下膝盖。
然而，在天明之前，至少让他保留一会儿帝王最后的尊严。
“随朕出去走走吧，”路俊林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大半夜的，有很多兵士在小声的哭，他们坐在地上，瘦骨鳞峋，眼神空洞，有着的是对食物和生存的渴望。
呜咽声，还有伤心欲绝的声音，这一切足以令路俊林心碎。
若不是火器不能吃，只怕这些火器也早就被他们给吃掉了。
漫步在这荒凉般的情境内，路俊林仿佛走在刀尖之上。
有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样下去，咱们怕是要饿死在这里，现在被晋阳军围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也许不会留咱们的命……”
“我们足有五万人呐，哪一个人会放心让这么多人进城，就算仁义满天下的冯璋也是会忌惮的，要么，是咱们的陛下死他们才会收容咱们，要么，是咱们死，他们收容陛下，如此，他们才能安心……”
“当初可是有不少探子在晋阳生过乱子，焉知晋阳人不会忌恨咱们，如今能报复我军，只怕现在的我们难得两全之法……”
“就要被饿死吗？！”有人不甘心的道。
可是就算他们想要饿死，也没有人敢提起说要背叛陛下，杀了陛下以投军令状。
因为，他们不敢。
而路俊林知道，底线是会被饥饿突破的。他们也只是暂时不敢罢了。
而这个暂时又能支撑多久呢？！
很多东西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耗不到明天的，路俊林明白，若是他们一路来，没有闻见好吃好喝的也就罢了，现在明知晋阳有足以令他们饱腹，不再受折磨的粮草，他们又怎能够平静。
不光是他在天人交战，其实他的人也在进行着激烈的精神对抗，做着抉择。
“……南帝都被人杀进金陵城里了，都没有投降，而陛下，尽管到了晋阳百里之外，又能投降吗？！”都是路家人啊，也许都不过是一样的选择。
“我等命运不过如草芥，谁又会真正的放在心上？！”有兵士悲观的呜咽道。
声音渐渐的被风吹散了，这一夜，是个极度考验人的夜。
路俊林来到林太后的帐蓬。
林太后似乎还对路遥的事耿耿于怀，也没有睡，只是不断喃喃，道：“……要瞧她的脸色过日子了，要瞧她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母后……”路俊林进来唤道。母子二人很久都没有真正的面对面的说过话了，而现在他这么一喊，林太后的眼泪就不住的落。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林太后道：“……事到如今，你后悔吗？！对你父皇……”
“这一生，父皇做过很多错事，母后也做过很多错事，而朕也错过……”路俊林道：“但是现在，至少能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你真的，要投降？！”林太后哽咽道。
路俊林点点头，道：“……不为咱们自己，只为了这些人有一条活路。”
“就算你投降了，他们也未必不会杀了你们，杀了这五万人……”林太后道：“古往今来，握有生杀大权者，没有人是仁慈的，尤其是帝王。”
“我信路遥。”路俊林道。
林太后哽咽了起来。
“最后一步，做一样与父皇，以及与路怀德不同的选择吧，就算是输了，我也认命。”路俊林道：“母后，以后只怕再无这般的尊荣。”
林太后动了动唇，道：“决定了吗？！”
路俊林点了点头。
林太后道：“罢了，这都是命。是命啊。到最后，我还是输给了林如沁这个贱人。如今她是握权的如太后，而我却成了逃兵……”
第1067章 跪伏
她闭上眼睛，似乎十分疲惫，却还有一点识相的清明，道：“一直以来，我都依赖着你，我儿，以前委屈你了，没给你做什么，却一直让你操心，拖你后腿。后宫诸事上，也推的一干二净，到最后，倒叫那苏贵太妃背叛了你，早知如此，我也该好好的将后宫大权握在手中，这个贱人，必不得好死！”
路俊林见她依旧说着后宫的事务，万分疲惫。不过林太后这一生的眼界本就只限于后宫，要她说别的大义，她也说不出来。
林太后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前的事不可再追，只是以后，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路俊林就算再不喜欢这个便宜母亲，一时听了也是心中大恸。
林太后是多任性的人，如今知道儿子不可能再为帝王，她也自知失去了任性的资格，竟然愿意收敛了。
一个不太会为别人着想的自私之人，如今被时势逼着不得不收敛，这样的人，尽管是蠢笨，但又怎么能笃定她的心中无爱呢。
“对不起，母后。”路俊林道。
“做个普通人也好，你愿意做个普通人，我也愿意一试，也必须得学会低头，”林太后尽管不愿接受现实，现在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了。
失去了兄长林公之后，林太后如今真的冷静温婉了许多。
“这些年我一直在自怨自艾，被仇恨，被无能，蒙蔽了眼睛，忽视了你的难处，你也不容易啊……”林太后红了眼睛道：“若不是兄长帮着你，不知你心里有多苦，而我，却只会给你添堵。对不住你……”
“母后莫说了，”路俊林握住她的手道：“就算以后不再是人上人，至少能平安富贵到老，这是可以保障的。母后安心……”
林太后勉强笑了笑，既难受到心如死灰，又不舍儿子一个人强撑，心中难免挣扎心绪不平。
路俊林安慰林太后几句，又出来了。
远远的又闻到烤肉的香味飘了过来。他不禁苦笑，晋阳军，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晚饭才过去多久，又折腾起宵夜来，只怕天亮时，他们又要折腾早饭了……
这般的四面埋伏，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看着军营之中饿的皮包骨头，眼神却如狼一般的人群，路俊林心中难受，回了帐中，写了一些条陈，待天明时分，便道：“送去晋阳军营，就说我要见冯璋面谈，尽快！”
兵士很快领着信去了。
天初明，冯璋的回信已经送了过来。路俊林看过，心竟如止水，上了马便去了约定的地点会面。
可能因为做了太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事到临头时，路俊林心中竟是什么都不剩了。
得知路俊林去谈判，军中又骚动起来，眼巴巴的看向了晋阳敌军军营的方向。那是一张张渴望而饥饿的眼睛。
而他们心中也知道，此去陛下，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