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壳忍不住道:“少爷考试,爷也跟着提心吊胆,倒比那些考试的人还累。”
傅云章摇头失笑,想着依傅云英的性子,出来看到他脸色不好肯定要数落他,到了贡院后,在马车里打了个盹。
还别说,到了地方,他倒是睡得挺香的。
傅云英这次准备得很充分,答完题后,仔细检查几遍,出了号棚。
乔嘉、王大郎、莲壳和楚王府的人都迎了上来,楚王府的人在朱和昶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连抬人的春凳都备上了,看到她出了贡院就抱着枕头、春凳一窝蜂往前冲,把其他等待考生的人挤得骂声连天。
傅云英脚步虚浮,不过这一次没有晕倒。
乔嘉搀扶着她往回走,到了停在街角的马车前,掀开车帘一看,傅云章伏在矮几上,巾帽散落在一旁,露出里面的乌绫网巾,鬓发乌黑,睡得很熟。手里还拿了一本《东莱博议》。
睡梦中的他眉眼平和,脸上甚至带了几分恬淡稚气。
莲壳正要叫醒傅云章,傅云英拦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让二哥睡一会儿。”
她嘱咐王大郎留下来等袁三,轻手轻脚上了马车,小心翼翼抽走傅云章手里的书,扶着他躺在榻上,让他靠着软枕睡得舒服些。
他仿佛是真的累了,一直没醒。
马车回到宅子门前,直接绕到后门,搭了门板,径自驶进去。
傅云英让莲壳在马车外边等着傅云章醒过来,自己回房,躺倒就睡。
她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外面哗啦呼啦正落雨,透过槅扇看出去,院子里的美人蕉花丛被大雨浇得抬不起头。
乔嘉守在门外,听到她咳嗽的声音,立刻叫人去灶房端热饭热菜过来。
她喝了碗汤,外面咚咚咚咚,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三和朱和昶一前一后跑进房,“老大,你醒啦!”
袁三底子好,只睡了一下午就醒了,刚考完试,他没事做,只能和过来探望傅云英的朱和昶大眼瞪小眼。
傅云英抬起眼帘和两人打招呼,问乔嘉,“我二哥呢?”
乔嘉道:“傅公子去黄鹤楼了。”
学政不能主持乡试,这一届乡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是京师的翰林学士,因为姚文达和王阁老的缘故,主副考官都想见一见傅云章,今天知府在黄鹤楼宴请翰林学士,傅云章过去作陪。
晚上傅云章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先回房沐浴,换了身新衣,然后过来找傅云英和袁三。
两人正在讨论考试的题目,今年的策论题目很难,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既要知经济,又得通水文、懂农事。
八股文却不难。
去年朝中经历一次大动荡,大学士陈阁老因山东盐运之事上疏请辞,皇上不允,赐死宅中,陈家树倒猢狲散。之后陆陆续续有七八十人获罪,薛阁老年事已高,不愿夹在霍明锦和沈介溪之间,上疏告老还乡,皇上苦留不住,只得放人。内阁还是以沈介溪为首,他不甘示弱,接连驳回皇上的几道敕旨,皇上是沈介溪扶持登上皇位的,对沈介溪又怕又忌惮,虽然暴怒,但并未再对沈党下手。
经过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腥风血雨,这种两方僵持的时候,各地乡试的题目大多和朝政无关,考官们唯恐出题不慎被扣一个“含沙射影”的罪名,出题时尽量往礼仪、人伦方面靠。
比如傅云英他们考的题目,就出自《中庸》:父为大夫,子为士:丧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丧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讨论的是祭祀礼仪的事。
傅云章听傅云英和袁三各自说了自己是怎么破题的,点头道:“破得巧。”
袁三扬扬眉,一脸得意。
……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因秋闱放榜大多正值丹桂飘香时节,又叫桂榜。
放榜前一夜,傅云英突然梦到前世。
外面在落雪,鹅毛大的雪花扑扑簌簌,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她站在书房外面的走廊里,凉意入骨,冻得直打哆嗦。
一个人从书房里走出来,头戴梁冠,绯红官袍,里面白纱中单,佩绶,金革带,红佩袋,挂牙牌,黑缎云头鞋,衣冠整齐,面容沉静。
“表哥……”她迎上去,成亲以后她一直叫他表哥。
崔南轩看她一眼,看她冷得鼻尖通红,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随从送她回房,“回去。”
她迟疑了一下,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试探着道:“表哥,我……”
“这里是崔家,以后不要再提起魏家的事。”崔南轩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朝堂之事,妇人不要多嘴。”
廊下立刻有人打起伞,簇拥着他出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圈慢慢红了,喃喃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没想过逼你为我爹求情……”
她只是想问问他,可不可以托人送几件厚衣裳给狱里的哥哥们,天寒地冻,哥哥们被抓走的时候只穿了件夹衣,别看他们生得胖,其实一个比一个怕冷。
可她又怕自己托人帮忙会影响他的前程,所以先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却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铺天盖地的大雪,她站在长廊里,看着崔南轩走远,风刮在脸上,冷得刺骨,她觉得连身上的血都是冷的。
天地间,只剩下那个耀眼却冷漠的背影。
一片冰冷荒芜中,忽然传来嘈杂声响,有人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房中。
傅云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霍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撑着坐起来,扣好衣襟,脚放在脚踏上,慢慢穿上锦靴。
一双纤长而带有薄茧的手拨开外间的水晶帘,傅云章步入屋内,隔着只开了一扇的槅扇和素罗帐,含笑问她:“醒了?”
罗帐低垂,人影是模糊的,声音也模糊。
傅云英掩唇打了个哈欠,掀开罗帐,挂在铜勾上,一边拢头发,一边问:“二哥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窗前昏暗,天还没亮呢!
傅云章微微一笑,看她三两下用锦缎束好头发,筛了杯茶递到她手上,道:“收拾行囊,我们去京城。”
第100章 回京
巷子里锣鼓喧天,喊声不绝。
贡院街住的秀才多,考中举人的也多,官差快马来回奔忙,将捷报送抵各家。
一大早,各家便打发家下人去张榜处看桂榜,家中人翘首以盼,盼着能得一个好消息。
几家欢喜几家愁,远远看到报喜的官差往自己宅子驰来,阖家都忍不住激动起来,人群鼓噪,左邻右巷不管认不认识的,混进报喜队伍中,上门恭贺讨喜酒吃。
喜气洋洋,笑语喧哗。
那望穿秋水、左等右等等不到捷报的,只能掩门叹息。
一边是门可罗雀,一边是人头攒动,车如流水马如龙。
傅家宅子前,自然是后一种热闹景象,人群比肩接踵,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街坊。
报喜的队伍鸣锣敲鼓,绕城一周,才到了巷子里,后面跟了一大堆喜气盈腮的人流,他们这一天基本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报子挨家挨户恭贺举子,蹭蹭喜气,顺便也蹭吃蹭喝蹭喜钱。
款待过送捷报的报子,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吩咐左右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抬出来,散给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的街坊们。
预备席面,招待官差,抄录礼单,管家扯着嗓子一一吩咐下去,仆从们高声应答,到最后,一个个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
男女老少们争先恐后往里涌,想见识一下捷报的模样。
数百人的笑声汇集在一处,直冲云霄。
内院里,傅云英压根不关心外面的喧闹,洗漱毕,吃了早饭,回房收拾箱笼,还抽空给傅四老爷写了封信。
庭间有两株丹桂树,金秋时节,桂花香气浓郁,风过处,淡金色米粒大小的花朵一簇簇往下洒落,地上铺了一层金色绒毯。
写好信,她起身打开房门。
整个院子忽然安静下来,连虫鸣鸟叫声都静止了一瞬。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回廊里的丫鬟、婆子和仆役们立刻停下手里忙活的事,跪下给她磕头,笑嘻嘻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傅云英愣了片刻。
秀才称相公,举人为老爷,她以后也是老爷了。
王大郎穿过庭院,飞奔至傅云英面前,也是一脸笑,拱手道:“老爷,贺喜的人太多了,您怎么也得出去会一会。”
江城书院的学子来了一大半,李同知来了,新知府也派了自己的儿子过来贺喜,来客比肩接踵,院子都站不下了。
傅云英咳了一声,“还是叫我少爷吧。”
王大郎笑得谄媚:“那可不行,您现在是举人老爷了。”
傅云英摇头失笑。
出了内院,直奔正堂而去。
一路上的仆役看到她,纳头便拜。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举人就是官老爷,身份贵重,不能得罪。
她一开始还叫起,很快就麻木了,叮嘱王大郎记得给大家发赏钱。
捷报就张贴在正堂最显眼的地方,上书:“捷报黄州县老爷傅讳云,高中湖广乡试第三名经魁,京报连登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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