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女声传遍天心寺,回应她的不是亦尘,而是另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来人站在塔门前,朝内倾洒的日光被他遮挡,堂内昏暗了一半。
俯视下方仰头望他的松鼠,他面上神情不悲不喜:“醒了?”
“你是……严方?”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叶轻声音不禁颤抖。
她记得严方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眼前这年过半百、眼角布满岁月沧桑的男子,当真会是严方?同亦尘的法力相比,严方的能力微不足道,但他的确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可他为何要把自己变成这样?
晃眼一看,叶轻应是认不出他,说出他的名字只因她记得他的味道。
叶轻正愣着,严方侧了身,声调稍软,续道:
“小轻,法师已经圆寂了。”
严方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使叶轻愣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她的胸口像是给人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完全无法呼吸。
“你跟我开什么玩笑?”话虽如此,叶轻晓得严方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严格说来,严方从不说笑。
想到这里,叶轻才注意到严方身上着的是住持的袈裟。
如果严方是现任天心寺住持,那说明弘长老已去世。严方极其尊重弘长老,他不可能拿这种事说笑!
“可是……”叶轻摇头,一面后退,她撞到柱子,又摔到了地上。
叶轻转过脸,用头去撞柱子,她撞得很用力,她想要证实这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可头上传来的疼痛感,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梦。
一盆沁骨冷水从头浇到尾,叶轻的心凉透了。
严方见她如此,无声叹息。
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有些事情,却是早晚都要说,晚说,不如让她早些知道实情,方早些从过去走出来。
严方顿了顿,接着讲道:“你一睡就是九百八十一年,法师于三个月前离世,坐化第三日,身体凭空消逝。”
“你胡说,师傅肯定是自己下山玩去了,没带我,我又不会怪他,为什么要——”
叶轻没说完,已被严方打断。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铃铛,蹲下,递给她。
“这是他留下来的铃铛,让我转交给你。”
还没触碰到铃铛,叶轻已嗅到铃铛上属于亦尘的特有气味,她伸了手,在摸到那铃铛前又急忙收回了手。
她记得这铃铛,睡梦里,见亦尘拿在手中细细打磨,她还记得那日的暖黄微光,轻吻了他的侧脸……
顷刻间,叶轻眼中噙泪。
严方没有不耐烦,他的手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等待叶轻接过铃铛,或者说是接受亦尘已消逝的事实。
将铃铛握在手心,手心一片滚烫。
低头抽泣一阵,叶轻用手摁住胸口。
铃铛不仅烫手,且灼心。
尽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仍难以接受:“要是师傅不在了,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叶轻作为松鼠活了二十来年,一睡竟过了九百多年,如今,她已经活了一千年?
不,绝不可能!
严方起身往外去,停在佛塔门前,他才说道:
“法师替你渡了千年大劫,小轻,今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亦尘跟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如弘长老或是严方,拥有法力靠的是万里挑一的天赋和后天不懈的努力,穷尽一生,不过换来千年左右的时间,而亦尘,他生下来便拥深厚的灵力,天心寺存世近五千年,亦尘的出现记载在佛塔藏经阁里的《天心录》当中,那是天心寺最初建造时的册子。
百年前,亦尘的身子已然极度虚弱。
严方以为他会像弘长老一样悄然离世,他却苦苦支撑到三个月前。
三月前,为叶轻渡劫之日。
弘长老的众多弟子里,渡过千年之劫的人仅二人。
严方走后,叶轻呆坐,哭了好久。
她怪自己糊涂,后悔只知贪耍,不知亦尘的异常,连他圆寂都不曾得知,说要陪伴他,她反而错过他人生中最后时刻。
叶轻用泪水发泄心中的苦,哭累了,泪干了,她跑出佛塔去了寺庙。
到寺里去一看,全是新面孔,翻遍天心寺上下,除了严方,只剩一人她还认识,那是严方一位小师弟历简。历简还记得当年的小松鼠,见到叶轻,他高兴得抱起她跑回屋,他俩站在屋里一口大陶缸前。
历简揭开木盖:“这是师兄弟们给你剥的松籽,我们悄悄从弘长老种的那棵松树上摘的……”
叶轻边哭边走,回了佛塔。
从内心深处,她还是不愿相信亦尘就这样走了。
坐在师傅以前禅坐的地方,叶轻闭目回忆往昔,想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心如止水,整个人呈放空状态。置身于一个黑暗的密闭空间,她不慌不忙,去听去嗅去感知,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瞬息罢了,叶轻能够听到潺潺流水,闻到淡淡花香,感知天地间的变化,云朵的飘荡,土壤的湿润,嫩芽撑破层层泥土向上生长的力量……
叶轻禅定思索,身外散发柔光。
对于天地之道迟来的探知,叶轻花了五十多年,其后,她终究是幻化成了人形。
从松鼠到人,叶轻无想象中的激动、欢悦,她默默上了佛塔三层,去拜祭师傅,那里有一张他的画像。
沉淀了五十多年,叶轻以为她应如无波古井,见到亦尘的一刹,她深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轻泣几声,叶轻突然止住了音。
“哭什么?”
她出现了幻听?!
叶轻目不转睛盯着亦尘的画像,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极其难得的语带笑意:“再相见时,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叶轻舒心一笑,宛若黑曜石的眼眸光彩熠熠。
活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就忘记“轮回”这档子事儿呢?
记得亦尘曾言天地之间的平衡,人的寿命有限,却非无根之源,只要他轮回转世,她就能寻着他身上的独特气味找到他!
轮回后的亦尘不会记得以前的事,脑海里不会有任何关于叶轻的记忆,不过没关系,她就可以……
叶轻离开天心寺前,去同严方告别。
严方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下了灵崤山,叶轻出去一溜达,惊叹:“世界又变了?”
叶轻达不到亦尘瞬移之力,行走速度却是常人不可及,当她到达与亦尘去过的阳城,坐在城外的磐石上,她愣神了好久。
石头还是那块石头,石头背后倒另有故事。
阳城还是那阳城,历史上却没有了陈国,更没有李将军满门被灭一事,而如今的朝代正为史料里最初有历史记载的国家,此时百姓说的还是雅言,雅言为华夏最早的通用语。
叶轻逮着一过路的白面小生,问道:“这儿的国王、君主,或称之为皇帝的人是谁?哎哟,就是你们国家的老大,是谁啊?”
答:“姒启。”
姒启?
启,禹之子。
禹,大禹治水那个禹,阳城则变成了夏朝都城。
叶轻疑惑不解,她原本穿越的不是平行时空?怎么现在又回到了正常时空轨迹?照这发展,叶轻是不是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纪?
“二十一世纪?这他大爷的是四千多年后的事儿呀!!”
第七章 消息
金秋十月,京华大学。
考古文博学院,大一新生在经过一月军训后的第一堂专业课上,老讲师推了推眼镜框,慢吞吞道:
“同学们啊,咱所学这本《博物馆学概论》,偏重于博物馆发展史略与博物馆工作概况的介绍,其中……”
概论学虽然枯燥,面对台上那位七十多岁的返聘老讲师,同学们仍聚精会神听着。
教室末端,一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东张西望,看看讲师,他往一旁空位挪了一下,再看看,继续挪了一个位置,直到离窗边的女生只剩一条过道。
女生的胳膊肘撑在桌上,一手托着小巧的脸颊,她微微低头翻阅一本华夏博物管典藏精品图册。
男生揉了个纸团,对准她的额头扔去。
纸团撞上女生额头之前,她正巧做了个缕发的动作,那纸团便非常不巧的弹了回去。
男生再接再厉,打算再扔个纸团。
叶轻瞥他一眼:“干嘛?”
他嘻嘻一笑,好心提醒她:“老师看你好几眼了。”
听他那么说,叶轻却是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搭讪,能不能走点心?
她念的是博物馆学专业,十大冷门专业之一,毕业后十个人能有一个人就业同博物馆有关就很不错了,考古文博学院今年也就收两个班的博物馆专业学生,里面大多数人还都是调剂过来的。因此,只要学生不故意捣乱,老师不会在意他在课堂上看什么书。
反倒是她隔壁的男生,一看就知是一刻都闲不住的主儿。
就在这时,叶轻手机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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