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她一身蓝布学生服,脚下踩着双黑色的方口布鞋,跟城里中学那些女学生没什么两样,可是她脸上却没有女学生们那种无忧无虑的快活神情,而是歪着头皱着眉听郭宗鹤说话,她那认真严肃的样子,不知道的会以为她才是义学的校长,是这件事的大总管,让蔡幼文不由想起了任西北军战勤参谋的三伯,他想事情的时候,就像薛琰这样,用眼神告诉你,没有人可以糊弄她!
而这一次,薛琰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西洋纱裙,领口开的极大,露了雪白的脖颈出来,那纤长的颈上还戴着一根极细的金项链,行动之间,一点儿微光若有似无,如同女儿家小心藏着的秘密,美好且诱人。
“静昭来了,”见蔡幼文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薛琰,姜老太太不悦的瞪了蔡幼文一眼,“过来到奶奶这儿坐,咱们一起听听蔡家四少爷过来想说点儿什么?”
薛琰冲蔡幼文点点头,走到姜老太太身边坐下。
一屋子四个人,三个人都不吭声,也没有人跟他搭话,蔡幼文尴尬的红了脸,“晚辈今天过来,是想代舍妹向老太太跟大小姐道歉,那天是舍妹的不是,她鲜少跟着我大伯娘出门,失态了,还请老太太跟大小姐见谅。”
“你就是为这事儿特意跑一趟的啊?”薛琰托着下巴打量着自己的“爷爷”,他去世的早,薛琰对爷爷的印象只留在屋里摆着的黑白照片上。
这是蔡幼文第一次跟薛琰说话,他强压激动的心情,“是啊,佩文年纪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要好的姐妹,她跟我说一见到许小姐,就很喜欢,又知道你在汴城上师范,就想着问问你上学的事,只是没有考虑到场合不对,打扰了许小姐了,”
“哦……”薛琰哦了一声,歪头看着姜老太太,“奶奶,您这大寿都过去十来天了啊!”
黄花菜都凉了,想起来跑来道歉了?“你不说,我跟奶奶都把这事儿忘了,行了,我们知道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奶奶跟我也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你也说了,令妹年纪小见识少,我们再跟她计较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蔡幼文被薛琰说的一脸尴尬,“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佩文也有不对的地方,”
“但是呢?”
薛琰一脸讽意,“如果蔡四少是来跟我们讲述你们的为难跟无奈的,那就请回吧,许家人对别人家的事没什么兴趣,你登门,我奶奶请你进来,你要见我,我也来了,你要道歉,我们也听完了,”
薛琰一摊手,“蔡四少还有什么指教?是要我大方的说原谅,然后请令妹过府做客,跟她成为好姐妹,”
她幽幽一笑,“然后再在她的无意搓和之下时不时的跟蔡四少偶遇?”
蔡幼文知道有钱人家的小姐高傲,骄纵,可没有想到薛琰居然言辞如此犀利,甚至是,刻薄,“许大小姐,我只是来替妹妹跟贵府上道个歉,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呵呵,”薛琰想起自己的大姑姑,她儿时的时候就听说过,爷爷收了人家四十块的彩礼,把十六岁的大姑姑定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为的就是拿这笔钱给二伯娶媳妇。
后来还是奶奶跑到那人家里又哭又求,甚至加倍还了又添了十块,才把婚事退了,也是因为这个,大姑姑一辈子提起自己的父亲,都咬牙切齿的。
这个可以把自己大女儿卖了的男人,竟然有还有这么手足情深的一面,薛琰真是开眼了,“行了,她是不是孩子,还有你们蔡家跟你是何用意我们都长着眼睛看着呢,你不必再在这儿费口舌了,你要说的说完了,就请回吧,”
“李妈妈,送蔡四少出去!”如今她是许静昭,就算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也没办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蔡幼文。
蔡幼文也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到薛琰对他的厌恶?但他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自己是个穷小子?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老太太讲,”蔡幼文挺直脊背,他下来要说的事,恐怕不是这三个女人可以招架的住的,等他把话说了,看这些女人还会不会在他跟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姜老太太冷笑一声,“是么?那老婆子就听一听你说的事有多重要吧?”
蔡幼文回了姜老太太一个冷笑,“姜老太太,西北军独立团的马团长从给您祝寿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洛平露过面儿了,不知道他如今人在哪儿啊?”
姜老太太一挑眉,她跟薛琰交换了个眼神,失笑道,“维铮一个大活人,给我拜完寿住了两天,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了?怎么?蔡公子有别的消息?”
哼,这些人自觉抱上了马家的大腿,却不知道人家只是看中了许家无依无靠,把她们当肥羊宰呢!“老太太也在世面上行走几十年了,能置下这么一副家业,应当不是寻常的妇人,可惜,”
他摇摇头,“女人终归是女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儿,如今这城里大户,已经开始往外跑了,老太太还能稳坐家中,幼文不知道是该赞还是该叹了?!”
薛琰冷笑一声,“听蔡四少的意思,蔡家也是要出城的那一拨儿吧?你这是得了家里要走的消息,特意过来炫耀一下你们在西北军有人?”
她小手儿往嘴上一捂打了个极没礼貌的呵欠,“那你还不赶紧走?小心王大太太着急跑路,一个不小心,再把你们四房给忘在家里了,刘四太太那么好的性子,蔡小姐又只是个孩子,没有你可是万万不成的。”
薛琰说完,冲李妈妈挥挥手,“李妈妈,送客!”
“许大小姐!”
蔡幼文万没想到自己说出这样的消息,许家人竟然是这个态度,他恍然大悟,“难道,难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不应该啊,如果一早就知道了,她们为什么能安然高坐?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如今马团长跟武大帅在天津已经交上火了,这洛平是武大帅的天下,你们就不害怕?”
薛琰翻了个白眼,“所以啊,你们家蔡三爷在西北军供职,蔡家害怕被报复,赶着往城外跑很正常,你跑许家来做什么?什么城里的富户都往外跑,拜托你打听清楚了再来忽悠,不要道听途说几句就惊惶,啧啧,”
薛琰冲已经呆了的郭太太眨眨眼,“连我们这些女人都不如!”
蔡幼文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跑来通知许家人,结果却换来一通奚落,“好好好,你们既然不识好人心,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一脸失望的看着笑吟吟的姜老太太跟薛琰,“我原想着大伯娘贸然过来提亲,冒犯了许小姐,才想着能将功补过,消除两府的误会,没想到……”
薛琰这会儿等着跟姜老太太讨论什么武大帅跟马维铮交火的事儿呢,哪有功夫听蔡幼文表忠心?“行了,看你的样子,这马家应该是败了,你们赶快逃吧,别在这儿耽误功夫了,省得再逃不了,又该把罪名推到我们几个女人身上了!”
马家败了?
这消息蔡幼文并没有听到,他只是说王太太说马家竟然带兵跑到天津武大帅的私宅里逼宫,如今京津局势紧张,他们得赶紧往乡下庄子里躲上一躲,才生出了临走前来许家送个消息的心思。
薛琰一看蔡幼文的表情,就知道他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这蔡家也是的,有个风吹草动就要举家出逃,就听蔡幼文道,“我听说李老板已经去了省城了,他是开洋行的,手眼通天,他都走了……”
“是啊,李老板那样的人都走了,洛平可不是不太平么?”
薛琰才不跟蔡幼文解释李老板是久病不愈带着姨太太去省城求医去了,这人也是,李家大太太跟长子都在洛平呢,李老板自己带着小老婆跑了?
在局势都称不上严峻的时候?
姜老太太叹了口气,“行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承你的好意,这时候也不早了,贵府上肯定是有安排的,你快回去吧,咱们两家虽然都跟西北军有挂碍,但并不是一路人,以后啊,还是少来往的好,我们静昭是个倔脾气,不耐烦跟小孩子来往,令妹还是找别家的孩子玩吧!”
许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是有田有地佃农无数的大富之家,想攀附的人很多,姜老太太并不会因为人家想攀附便看不起谁,毕竟她们这些商户们,攀附简直就是必备技能了。
但姜老太太不是没有原则的人,像蔡家这样的她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什么话都能从蔡幼文的嘴里说出来,也真是开了眼界了。
等李妈妈送走了蔡幼文,郭太太忍不住了,“娘?”
姜老太太摆摆手,“别害怕,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而且咱们一家子女人,跑到哪里去?”
一跑一乱,反而叫不怀好意的人有了可趁之机,姜老太太这几天已经暗中叫城里铺子里的掌柜们都打起精神了,每天晚上看店的伙计也增加了,至于府里,也是明松暗紧。
“我就是怕你会害怕,还有长房,要是叫她们听到信,还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呢,”
姜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跟静昭都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洋行他们家,太太跟大少爷都没离地儿,就是李老板带着他的那个最小的姨太,去了郑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