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的时间,杜朗对这个被验明失忆的青年的称呼,从客气的宋郎君改成了宋兄。
斐瑾城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能取得杜朗的一半信任对于如今的他也足够了。
他一个人靠在床上,思绪渐渐飘远,南地的发展已经步入正轨,当年被放逐的斐家也不再是空有五大世家的虚名。当年那些人没有对他们斩草除根,就该想到这些,他斐家终究还是再次崛起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想到刺杀。斐瑾城冷笑了一下,带着冰雪料峭的讽刺之意,真是可惜,他没死。
斐瑾城突然挑眉,“什么人在外面,不出来一见?”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青竹院的书房内,下午时分的淡淡暖阳挥洒入内。
斐瑾城穿着一身青衣,面容惊艳,整个人带着薄雪的清柏,即使是斜靠在床上也有种世家子刻入骨髓的从容仪态。
杜妧一进来就看见这幅美景,愣了一下,旋即道:“贸然前来打扰,还望宋先生勿怪。”
斐瑾城放下手中的书卷,嗓音清冷如高山雪水伶仃,“无妨。郡主来找在下可有事?”
杜妧气势一变,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下子就从温柔活泼的小娘子转变成了高冷不容侵犯的九天神女。
她道:“天王盖地虎。”
斐瑾城眼神狐疑,这道上的黑话长平公主府家娇生惯养的小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他漫不经心地一笑,眼神晦暗不明:“宝塔镇河妖。”
第5章
杜妧实在是太惊喜了,忍不住抱上去啃他一口。
她漂亮的丹凤眼亮闪闪的,仿佛酝酿着星空。杜妧握住斐瑾城的手,拼命晃了晃,:“同志你好。”
斐瑾城目光下移,盯着被强行握住的手,腾地一下面红耳赤,就连粉嫩的耳垂也变成了红彤彤的。
他在南地虽然受欢迎,但是却还没被姑娘抓住过手。
闺阁小姐们不管是因为要在美姿仪的斐郎面前十分注意风华仪态,还是惧于斐家家主的身份不敢孟浪,表达情意时,都是含蓄内敛的。
“姑娘,你先放手。”斐瑾城使劲地抽了两下,才把手抽出来。他默默无语,先不管她为什么会道上的黑话,这作风就不像是个正常姑娘。
杜妧不知道斐瑾城心里的腹诽,她眨眨眼睛,十分爱岗敬业地问道:“同志,现在了解一下情况,请你配合。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在穿越前是因为什么,可曾有异样?”
斐瑾城收敛起多余的情绪,对着杜妧的提问抿起唇一言不发。
斐瑾城并不知道这位长乐郡主是在暗示些什么,而这个时候,以往的经历告诉他,他最好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
杜朗送完淳于大夫回来,就径直来了主院。他抱拳沉声道:“阿爹、阿娘,儿回来了。”
杜兰玉年轻时被称为杜家玉郎,现在也是一个有着美须髯的美大叔。即使已经将近不惑之年,看起来仍是温润如玉的青年。若不是那把美须髯昭显了他的年纪,出去时他说是杜朗的兄长也有人相信。
杜朗复述了一遍淳于大夫的诊断,之后迟疑问道:“阿娘,今日之事您看是何人所为?”
杜父和长平公主对视一眼,招呼杜朗道:“阿朗,你和我们来。”
被单独留下来的杜朗知道父母该和他商量正事了,安静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转身进了后面的一间小书房。
“咔嚓”一声,长平公主扭转了一个花瓶的方向,原本合在一起的书柜朝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直直地往下。
杜父打头,长平公主走在他右侧,两人手搀着手相携入了底下。
杜朗温润平静的脸上难得的被震惊了,他从不知道自家府上竟然还有这条暗道。
长平公主看杜朗也进来了,又往旁边一按,书柜缓缓合上。
杜朗跟在后面,打量着自家新鲜出炉的暗道,至少对于他而言是这样的。
夜明珠莹莹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前行的道路,墙壁就是普通的泥墙,十多步的台阶盘旋而下,前面竟然是堵着的。
杜朗皱眉深思,这面墙上莫非有机关?他观察着墙上面挂着一面铜盘,上面有几只青铜兽,看上去可以移动。他想走上前去观看,被杜兰玉一把拉住。
在杜朗开口问之前,长平公主从身上取出一串钥匙,把其中的一把摸索着往墙上的某个地方插。进去。
“咔嚓”一声,这堵墙竟然像门一样被长平公主拉开。长平公主像是猜到了杜朗的想法,笑道:“这墙上是有机关,不过可没有开门的机关。若是有人不是乱动了那个铜盘,呵呵,……”
杜朗暗自点头,这竟然是一面很像墙的门。夜明珠的光昏暗,若不是主人家,哪怕是有人闯进来,怕是也会折在这里,果然设计周密。
暗室烛火点得很亮,之前的那个刺客就被捆在这里。
甲一抱拳道:“回禀公主、驸马,此人已经招认。”
长平公主面色冷凝:“什么情况?”
陆逍用平淡的声调叙述道:“此人自称是江湖游侠儿,平日里仗着一身武艺欺凌弱小,犯事之后逃到一个老乡家寻求庇护。”
他眼神锐利:“那老乡正好在信阳候府中当差,就将他引荐给了信阳候。据他说,其他被杀的几人也是如此成了信阳侯府的打手。”
长平公主凤眸微眯,淡淡道:“信阳候?”她看向那个刺客,“此事可当真?”
被陆逍整治了一番的那个刺客涕泪泗流:“千真万确,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
他被陆逍真是给整怕了,宁可被捅一刀,一了百了。
长平公主冷哼一声,嫌恶地瞥了这个敢伤害她三儿的贼子一眼,“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杜父和杜朗跟在长平公主身后。
回到小书房,杜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镇定。
长平公主不由得和杜兰玉赞许道:“我儿果然有家主风范。”
“每个世家大族都会有自己的暗牢,”杜兰玉拍了拍杜朗的肩膀,“昔日不告诉你,不过是没有大事,想着让你们再宽松几年吧。如今,竟有人欺到头上了。你可是我杜家的长子,日后要继承家业的人,不能不知道这些。”
杜朗正色道:“请父亲、母亲放心。只是,儿不知,这信阳候府为何要杀三妹?若说是为了父亲弹劾他收受贿赂,导致淮河决堤,那也应……”杜朗自动略过了一些话:“为何要对三妹下手。”
长平公主白玉般的手抚弄了一下自己的发髻,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意,就仿佛被伤害了幼崽的母狮子,将要暴起。
她恶狠狠地说道:“自然是他们的心大了。宫里出个何贵妃还不够,还想要出个太子妃。”
信阳候府是开国时候封的爵位,世袭罔替。先祖有从龙之功,只是子孙不成器,一代代地衰败下来。到了百年后,虽然仍是老牌勋贵人家,但除了个响亮的名头,其里是空空如也。
到了这一辈的信阳候,因为妹妹生的好看,被燕帝看中,倒是有了点起色。
只是,宫中谢皇后手段了得,又有个占着嫡长子名分的儿子。饶是何贵妃年轻貌美受宠爱,信阳候也不放心将一府荣宠全寄托在妹妹身上。
他也不想自己奋斗,养的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既然如今的信阳候府是靠着何贵妃的裙带关系才挣了点脸面,那就给下任帝王也送一个,而且如今去送,说不定还有个正妻之位,日后就是中宫皇后。
那位幕僚斩钉截铁地说道:“那才真叫有脸面。”
信阳候深以为然。
看杜妧的遇刺事件就知道,信阳候心动了。他不仅心动,还行动了起来。
杜朗一点就透,信阳候想争大皇子妃的位置却刺杀三妹,是因为三妹挡在他们面前了。
他正色问道:“母亲和谢皇后那边已经商定好了?”
长平公主笑笑:“不过是我和她之间的笑言罢了,真要怎么样,还得你阿舅点头呢。”
不过,世人皆知,燕帝向来宠溺胞妹,若是长平公主亲自去求,必定无有不应。
杜朗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忧心道:“三妹可知道此事?”
长平公主抿嘴一笑,乐道:“阿朗还知道关心妹妹呢,你且放宽心吧。”
“三儿素来和她的衍表哥很能玩到一起。阿衍也说过喜欢三儿呢。”
杜父点头:“这件事情因为还没最终定下来,你阿娘怕万一不成,三娘却……所以就先不说。”
长平公主在杜朗出去之前,还千万嘱咐道:“你待会儿让三儿远着点信阳候府,但是别把这件事说漏嘴。”
杜朗点头称是。他出门的时候,看见转角处一闪而过的衣影很是眼熟,眼神沉了沉,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
杜韶一溜烟地跑到了走廊底才停下,他喘着粗气,神色震惊。他只是出来给三妹去拿点紫薯糕,没想到一时好奇躲在窗下面就听到这些。
他脑子浑浑噩噩的,倒是还记得杜妧要的紫薯糕,让最擅长这种糕点的侍女柳娥现做一份。等紫薯糕做完了,他抱着就走,神情恍惚地去了涟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