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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那日白玉萝在众人跟前宣布自己是章家唯一的掌权人之后,章辜民已经接连失去七八位大客户。
白玉萝挖起墙角来,毫不留情。
她在原有的基础上压低两成利润,并且直接统一了之前章家对外的报价,无论谁来,都是这个价。
大家都是生意人,有利就沾,横竖都是和章家做生意,无论和谁接头,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
渐渐地,外面提起章家,由之前章大爷章二爷,改口为少夫人,但凡新客来,想和章家搭上关系,到外问一圈,都说让人直接去找章家少夫人。
她一点点将章家的权收在手里,逼得人喘不过气。
商会例常开会时,章辜民走进房间,原来的十个人变成三个人,他低头看腕表,冷峻的面容透着阴寒,问:“其他人呢?”
有人颤颤巍巍回答:“都到少夫人那里去了。”
白玉萝留过洋,懂得与洋人打交道,新开拓的几项贸易渠道,全都掌握在她手里。和章鸿泽不同,白玉萝胆子大得多,做起事没有女人的扭捏,反而很是豪爽,一掷千金,瞄准商机就下手,现如今羡城新兴的生意,全都有她的参与。
有人嘲讽道:“就她那个花钱的方式,迟早得把章家给败了。”
章辜民翘起二郎腿,照常拿出雪茄点燃,默不作声,歪在沙发里。
另一人小声嘀咕:“人家现在有钱得很,钱生钱,咱们想不到的挣钱方式,全被她捞到手,还败个屁。”
章辜民吐口烟圈。
白雾腾腾,他硬朗的侧脸显得比暗夜更为胆寒。
屋里闹哄哄的,忽地门口响起敲门声,大家回过头,正好望见白玉萝踩着高跟迈进来。
“哟,唠嗑呢?最近又有什么好玩的事了?”
众人愣住,看见她的瞬间,后背生凉。
白玉萝的手段,商会人人皆知。比起处事沉稳的章鸿泽,白玉萝更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再也没有人敢将她当做一个十九岁的丫头片子来看。
她一早就有准备,要和他们打一场硬仗。章鸿泽的葬礼刚结束,她就托人将张氏送到了香港,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所畏惧,下起手来,也就格外狠。
她做事,拿得起枪,动得了刀,不讲良心,不择手段,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已经领教过她的手段。
如今在场的这三个人,全都是没有家口绊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是以并不特别怕她。只是在看见她的时候,总免不了想起那一场场腥风血雨。
白玉萝往前来,有人下意识站起来腾出位置,摆出笑脸喊了句:“少夫人好。”
白玉萝扭着腰肢坐下,细软的双臂往旁撑开,落在沙发上,双腿叠起,抬了抬下巴,“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和小叔公谈。”
章辜民挥挥手。
屋内就剩他们两人。
白玉萝打量四周,笑道:“小叔公,你这屋,潮得都快发霉了,要不要我另外给你腾块地?”
章辜民夹着雪茄,“腾哪?腾你那块地?”
白玉萝起身,她身形瘦的很,柳条似的一个人,掐腰流线旗袍,丰胸肥臀,往前踢了踢,擦着他的西裤脚而过。
章辜民仰起脸,望见她无情的一双眼,写尽人间冷酷。
她做事风风火火,身上却没有一点热闹劲,清冷得很,不带任何情绪,连笑都像是装出来的。
章辜民忽地问了句:“你是谁?”
她笑道:“你说我是谁?”
章辜民没有心情再抽烟,敛起神色,“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能混得像你这样如鱼得水。玉萝,你给句实在话,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她没有移开视线,目光炯炯,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小叔公说笑了,哪里有什么高人。”
他笑了笑,“也是,你背后要有人,我早就揪出来了。”
她问:“小叔公,后悔吗?”
他知道她问什么,问他后不后悔当初欺负她们婆媳俩,又或是后不后悔同她作对,她现在占尽便宜,连想要看他笑话,都不带遮掩的。
雪茄燃到手指缝,章辜民眼角一眯,声音低沉:“怎么能不后悔,当初我陪着大哥大嫂送你上那艘前往美国的轮船,哪里料得到三年后回来的,不是淑女,而是毒妇。”
白玉萝笑着,弯腰从他手边拿起雪茄盒,熟练利落地点燃一根,抽一口,皱起细眉,唇边笑意未减:“你这烟,和你人一样,都不讨喜。”
章辜民往前接过她手里的雪茄,吹了吹烟灰,夹在指边,啧地一声,“小姑娘家家的,就喜欢浪费东西。”他也懒得再和她打哑谜,问:“说吧,今儿个来我这,想干什么?”
她重新捏起他手里她抽过的雪茄,塞到他嘴里,“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看小叔公笑话的。”
唇边的烟嘴有点潮,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往外吐,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我有什么笑话好让你瞧的。”
白玉萝往外走,“关海口那批货,我收下了。小叔公下次找人运货时,记得往羡城外找,否则你那船还没扬帆,就已经入了我的库房。”
章辜民脸色一变。
往外探,门帘一晃一晃的,照着她拉长的倩影,高跟鞋的声音咚咚作响,人已经走远。
章辜民坐回沙发,太阳穴突突地疼,嘴里的雪茄却还是没有丢掉。
猛地又吸好几口,沿着烟嘴,一遍一遍,一根雪茄抽到底,手指夹不住,最后才扔掉。
他气闷至极,三十好几的男人,在屋里团团转,阴毒狠辣的手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骂了句:“操他娘的。”
夜晚章辜民去了趟书寓,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最后进去挑了个雏。又瘦又白,弯弯烫发,穿一身旗袍,名字里带个玉。
在书寓完事出来后,章辜民恢复几分冷静,重新找人商量事,别的话没有,就只撂下一句:“你们想个法子,怎样的都行,反正得让白玉萝尝点苦头。”
章辜民撂下话的第三天,他自个登上往墨城的船,那日白玉萝压了他的货,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得去找其他的路,至少得先将后面那批还没运出港的货保住。
他一走,手底下的人心思活络起来,没个轻重,记着那日章辜民说过的“尝点苦头”,决定冒个险,趁章辜民不在,豁出去拼一把。
章辜民念着章家的家业迟迟不敢动手,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为出口气,他们谁都不甘心被个小丫头骑到头上,二十年的老功臣了,哪里有给个毛丫头打下手活的理?
几个人一商量,就定下了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
白玉萝出行很是谨慎,保镖傍身,从不轻易暴露行踪,他们埋伏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白玉萝身边那个叫傅抱青的小伙子,就是他们的突破口。他们探过了,白玉萝身边都是高手,就只这个傅抱青,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
白玉萝起先并不看重他,后来见他会法文,懂得与法国人交流,而且还懂文学,于是就常常将他带在身边。
说来也奇怪,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文弱小子,谈起事来,却很有一套,待人接客,像尊养高楼的富家少爷,勉强算得上是白玉萝手底的一枚大将。
他们刚定完计划,那边就有人将话传到白玉萝耳边。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玉萝最不在乎的,就是钱,花了大笔钱,获得蜂拥而来的投诚人士,这样子的买卖很划算。
如今章家的势力,大部分都已经被她捏在手里,就只剩下章辜民那一小块未收复的地。章辜民手里握着章家很多的商业机密,她谨慎,他更谨慎,闹成现在这种僵局,谁都看谁不惯,偏偏又不能直接毙掉。
像莫总管这种小喽啰,没了也就没了,但章辜民不一样,他身份地位摆在那,她轻易不能动,就好比章辜民轻易不能动她一样,就看谁熬到最后更有耐心了。
即使是前阵子她闹得最凶的时候,章辜民也忍着没有出手。现在正好,白送上门的机会,一个光明正大问罪的机会,足以让她彻底压倒他。
杀人是最简单的手段。榨干一个人的价值,才是她要的圆满结果。
傅抱青从外面回来,讨好似地将刚签下的文件递给白玉萝,往常白玉萝都是拿了文件看两眼,然后夸他一句,最多留他喝一杯茶,别的再也没有了。
今天不同,她亲昵地唤他:“抱青,你坐过来。”
她拍拍身侧的位置,傅抱青小心翼翼地坐下,余光瞥见她秀白的侧脸,大概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双眉蹙起,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傅抱青紧张地问一句:“少夫人?”
白玉萝没说话,挨得更近,他嗅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气,是法国货,他在商场里挑过一瓶,托人悄悄放入礼物中,混着别人送她的贺礼一起,送到了她跟前。
那么多礼物,她偏偏拣了这瓶用。
傅抱青咽了咽,不敢嗅得太明显,心里喜滋滋的,透白的脸染上红晕,轻声说:“少夫人,你今天涂的香气很好闻,是你用过的香水里,最好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