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她快点,路过拐角处,余光瞥见身后紧紧跟随的明黄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示意她停下。
他心底压着的烦闷焦急再也按不下去,妒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刚被火烤过,连说出的话都燥冲炙烫:“你为何招他?”
他这句话问出来,没头没脑地,少女微愣片刻,而后软软答道:“兄长是说圣上吗?圣上跟着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兄长的缘故吗?”
刚才他们从朝霞殿离开,没走几步,便发现身后多了条尾巴,离得不远不近,晃着锦衣斓袍,光明正大地尾随。少年也不出声,他们快,他就快,他们慢,他也跟着慢下来。
最终言喻之忍无可忍,派人去问:“圣上到底要去哪,叫人抬了软轿来罢。”
少年昂起脑袋,声音响亮,“这是朕的皇宫,朕想去哪,就去哪。”
他转了语气,又喊:“婉姐姐,你的步摇真好看,很配你。”
言喻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冒着被颠出去的风险,也要让言婉加快步伐,总算将小皇帝甩开。
宫门就在前方,白玉镶顶并四匹汗血宝马的马车停在那,言家的仆人早已等候多时。
天边薄云泛起红霞,言喻之袍下的手五指紧握,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刻都不等不及,他有许多句话要问她。心里郁结,难以纾解,只好一句句往外挑:“刚才圣上为何提起你的步摇?”
她鬓边的那株步摇,是他赠给她的,出门前亲手为她簪上,配不配她,他最清楚。
何时轮到旁人指手画脚?
少女细细的小嗓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呀,步摇簪在头上,大概是圣上瞧见觉得好看,所以才提了几句?”
言喻之朝她望一眼。
她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伏下来趴在他膝间。言喻之冷着脸,取下她鬓间的步摇,“这支不好看,兄长重新送。”
他想起朝霞殿的事,急急地又问她:“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少女摇头:“没说什么,就让我和祁王殿下见个面而已。”
言喻之心头一梗,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语气淡淡的,目光炯炯盯她:“见着了,觉得人怎么样?”
少女:“没有兄长好。”
她甜软地说着话,温柔可人,芳菲妩媚,似春风般扑进他的心里,瞬间扑灭他压抑着的无数把躁火。
简短五个字,价值千金。
言喻之总算舒展眉头。
两人上了马车,言喻之无意间扫见她将荷包搁在一旁,想起荷包里有他的玉佩,她不舍得戴,那就由他重新替她佩上。
他拿起荷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三块玉佩,除了他的,还有小皇帝和祁王的。
言喻之呼吸微滞。
他送她入宫,短短几个时辰,她便兜了其他两位男子的玉佩回来。日后若是放她出门踏青,她岂不是要兜回一车玉佩?
少女伸手去抢,“兄长……”
言喻之铁青着脸,气冲冲地将其他两块玉佩拣出来塞进自己的袖兜里,“圣上与祁王的玉佩,兄长替你保管,你若要佩玉,佩兄长的玉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收礼小达人阿婉,穷的时候出去转一圈,ok,有钱了。
第30章
是夜,言喻之辗转难眠。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 本不该有什么烦心事, 可他心中多了个人, 不得不多几分考虑。
原本想着退婚的事不急, 只要阿婉的心意坚决,他压根不用担心任何事,但现在不同,他一想到她荷包里多出的两块玉佩,他就恨不得立马进宫退婚,然后宣告天下,他家阿婉, 永远不嫁人。
可惜暂时还不能这么做。他得为阿婉的名声考虑。
祁王刚回城, 前脚刚回来, 言府后脚就退出退婚,再加上春蚕宴小皇帝的蓄意搅和,这个时候提出退婚,只怕别人会误以为阿婉一心想做皇后。
言喻之以前做事, 向来都是干净利落, 名声这种事,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今却耐着心,一点点将事情拨开。
言喻之揣着两块玉佩,犹如揣着两块烫手的山芋,退婚的事暂时不提, 不代表他不能旁敲侧击。言喻之没有多想,第二天便进宫退还玉佩。
小皇帝皱着眉,双手死死抱着胳膊,横竖就是不接他递过来的玉佩:“这不是朕的东西,朕不要。”
言喻之推着轮椅上前,硬是将玉佩塞进小皇帝怀里,“我家阿婉年幼不懂事,还请圣上将佩玉收回去。”
小皇帝:“没关系,朕比婉姐姐小两岁,朕更加年幼不懂事,所以言卿不必有顾虑,玉佩给了婉姐姐,那就是婉姐姐的了。”他眨眨眼,嘴角掀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若真的要还,那也得婉姐姐亲自来还。”
言喻之深呼吸一口气,而后退回去,将玉佩放到案桌上,他坐在轮椅上,一身宝蓝销金刺绣圆袍,外罩薄薄一层襌衣,气势沉稳,硬邦邦往外吐字:“既然圣上不肯要玉佩,那我们就来谈谈其他的事。”
小皇帝盘腿坐起来,双手撑着下巴,“言卿又想与朕谈论什么国家大事?”
言喻之敛起长眉,“微臣就不兜圈子了,臣的四妹,性子腼腆,讨不了圣上的喜欢……”
他慢悠悠地尚未说完,前头小皇帝没皮没脸地笑:“不啊,婉姐姐很讨喜,朕看到她,就跟看到言爱卿一样高兴,不,应该说是更高兴才对。”
少年一口一个婉姐姐,听得言喻之脑袋痛,他嫌弃地告诉他:“城中那么多闺秀,无论哪一个,都能比我家阿婉更能讨圣上欢心,圣上以后就不要再惦记阿婉了。圣上在春蚕宴上的举动,已经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小皇帝板起脸哼一声,“好哇,朕明白了。言卿,朕现在就如你所愿,立刻下道圣旨,告诉全天下的人,朕甚是讨厌你家四姑娘。”
言喻之身形一滞。
许久,他目光深深地望过去,眸中寒意尽显:“圣上,你越来越任性了。”
小皇帝咧起白牙一笑:“反正你们都当朕是小孩子,小孩子任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言喻之不再言语,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言喻之前脚刚回府,小皇帝后脚就让人将玉佩重新送了回去,这一次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将自己的佩玉送给了言婉。
言喻之不准言婉接旨,碰都不让她碰那块玉,代替她从小黄门手里接过那块玉,当着小黄门的面,将玉丢到装莲花的大缸里。
两块玉,相比于其中一块的去而复返,另一块显然要老实得多。
祁王笑脸盈盈地接了佩玉,不用言喻之开口,祁王自己就找好了台阶下:“小王疏忽,这块玉雕工太过粗糙,配不上四姑娘的花容玉貌,待日后小王得了更加精致的美玉,再亲自送去。”
还算知趣。
夜里,少女照常到书房来。如今已是寒冬,她披风一解,抖了抖,白白的雪霜落地。
言喻之坐在书桌后,朝她招手:“快过来烤火。”
少女哈口气,捂了捂耳朵,鼻尖下巴冻得通红。脚底一个炭盆,不够暖,言喻之将汤婆子递过去,她笑着接住。他碰到她的指尖,跟冰块似的。
言喻之心中一揪,低头拢了她的手,用掌心的热度替她取暖。
少女粉腮红润,媚笑着望他:“兄长取药时,怎么也不肯贴着我的手往唇间含,其实阿婉并不在意男女大防,只要心中无恙,寻常亲昵,算不得什么。比如说现在,兄长握着阿婉的手,阿婉就很喜欢,感觉自己同兄长更加亲近了。”
言喻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男女大防,那是用来防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正上了心的人,根本不存在防这个字。
他捏着她的手,捏了许久,自己的体温渡给她,她掌心暖烘烘的,几乎被他捂出汗。
书案上照常铺开字帖。
她最近养成的新习惯,喜欢练字。他早已替她准备好纸墨,将洛纸铺开来,动作自然地替她研墨。
他们俩之间分别坐着的梨木大椅,足以容纳两个人并坐,她靠在椅子上,忽地同他说:“兄长,我练字总是练不好。”
他沉默数秒,缓缓问:“要不要兄长教你?”
她高兴地站起来,从自己的椅子挪到他的椅子里,两个人挤一张椅子,少女拿起狼毫笔,腰板坐直:“兄长,快来教我罢。”
言喻之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悄悄地从后面环住她,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慢条斯理地蘸了墨,带着她的手,一横一竖,在纸上划下苍劲有力的几行字。
贴得近,他的脸几乎挨着她的,余光低睨,瞥见她细润如脂的秀靥,丹唇列素齿,鬓云欲度香腮雪。
她那张朱唇榴齿,微张微阖,像鱼吐泡泡般往外掷字,自言自语:“原来得这样写才好看呀……”
好看。
他脑子就只有她说的这两个字反复徘徊,眼眸盯着她,心里想,确实好看。
言喻之从来没有体会过情不自禁的滋味,不知道此刻心里燃起的到底是情还是欲,是什么情,又是什么欲,他一概未究,只是任由自己抬手,轻轻抚上少女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