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堆起笑意:“我懂的。”
他缓缓道:“实在斗不过,就不要强撑,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去拨他手里的扫帚,他便递给她,她拿起扫帚,学他的样,一下下扫落叶。统共也就四五片落叶,轻轻一拢,就已扫净。
“卫深,我会赢的。”
又一片落叶旋落,正好落在她的乌发鬓间。
虚灵伸手去拾,稍厚的丰泽双唇抿了抿,犹豫数秒,而后问:“你要赢什么?”
她捂住他的手背,他的手被迫轻压在她的额角边。她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做皇后。”
虚灵笑了笑,“有野心是好事。”
她告诉他:“在宫里,没有野心,便只能坐着等死。”
他点点头。
她叹口气,像是想到什么,忽地又高兴起来,放开他的手,去拉他的僧袍:“卫深,皇上比我想象中要俊得多,刚才你看到他了没有。”
虚灵从袖兜里掏出一包冰糖,小心翼翼摊开来,“看到了,面如冠玉,是个俊朗的男子。”
她要吃糖,不用手捏,低头直接用嘴衔,软软的唇磕着他的手,她抬起脸,嚼着糖,如花似玉的脸笑得甜滋滋:“但是他没有你俊。卫深,要是你不出家,定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虚灵含笑,他看了看她刚才用嘴碰过的地方,糖堆在一起,白白透透的砂糖一颗颗亮晶晶。
不知怎地,他今天忽然也想吃糖。
大概是心里苦,要甜一甜。
他捏起一颗砂糖往嘴里送。果然很甜。她刚才用嘴碰过这糖,仿佛将她的香甜都渡到砂糖上来,他含在嘴里压在舌尖底下,不舍得咽。
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是她贴了他的手。
她认真地求他:“卫深,你会来宫里看我的,对么?”
虚灵没敢应。
她晃他的胳膊,娇娇软软:“卫深,你一定要来看我。只要你做了白鹿寺的主持,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宫。”
宫里崇尚佛法,白鹿寺身为皇家国寺,寺内主持有着超然的地位。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要他继续帮她。
他看她一眼。她眸中含了泪,眼波流转,欲哭不哭,楚楚可怜。
他抬手为她揩泪,半句废话都没说,只简单吐出一个字:“好。”
她脸上刹那花开,说起那句他听过无数遍的话:“卫深,你真好。”
虚灵含笑不语。
听了那么多遍,怎么都听不腻。
总想着再听一次,一次又一次,她的话从他耳里钻进去,灌入他的心里,他空无一物的心房便自此满溢。
两人又说了会话,离去时他将自己的佛珠递给她。她没有犹豫,直接戴在手腕上,笑着往外去。
她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多了个人。
不远处,萧衢一脸淡漠地盯着她。
她往周围看了看,拉着他往花丛里去,“萧大人,你是来找我的么?”
萧衢:“不是。”他见她小心翼翼的作态,平静的心忽地又搅起来:“刚才你在树下和那个和尚说话,怎地不像现在这样做贼心虚?”
她抬眸望他,算准了他没有看到什么,笑道:“因为和尚是和尚,萧大人是男人。”
萧衢面色一红。
他重重地哼一声。
数秒,重新开口:“真想好了,今日回宫?”
她诧异地看他。
萧衢紧皱眉头,话刚出口,他自觉不妥,想要收回,却为时已晚。
他问这话,显得他有多么不想让她回宫一样。听起来怪别扭的。
萧衢及时补救:“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从今往后,你在后宫好自为之。”
她软软答一句:“谢萧大人关心。”
他紧皱眉头。
从前一口一个“公子”,如今入了皇帝的眼,便淡漠地唤起“萧大人”来了。
他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再被她的事扰乱心境,如今却忍不住,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看见,一把扼住她的手。
手指碰到佛珠,他愣住,本来想说的话,话到嘴边,又怂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趣质问:“你怎么不戴金玉镯,反而戴这个?”
她也不急着往回抽手,任由他卡住自己的手,笑道:“这个是寺庙师父所赠,能够消灾除难。”
萧衢:“消什么灾除什么难,你得了我的助力,还怕有什么灾难吗?”
她咬住下嘴唇。
萧衢咳了咳,赶忙放开她,眼神移到别处,“你戴着这个,讨不了皇上的欢心,女儿家就该装扮艳丽,才能讨得夫君喜爱。”
她郑重其事地谢他:“谢谢萧大人赐教,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地讨皇上喜爱。”
萧衢身形一滞。
半晌。
他再也装不下去,愤然拂袖离去。
云寐站在花丛中央,她也没有挽留他,只是任由他离去。
她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如今这颗种子已经破土而出,生出葱葱芽叶。
娇媚的女子仰脸闭上眼,阳光温暖,花香怡人。摆在她前面的,是条康庄大道,纵使这道路,即将垫上无数人的真心。
还好她是个没有心的。情意虽好,但是转眼消失云散,世间万物,再没有比玩乐与放纵来得更为牢靠。
宫里的女子要什么,不是貌也不是才,而是一副勾人断肠魂。
圣驾很快启程回宫。
宫门外,皇后云容早已恭候。
从前皇帝出行回宫,云容一次都没有迎接过。她身子弱,不宜劳神伤身,所以宫内琐事,一律能免则免。
像今日这般大的阵仗,还是第一次。
皇帝自玉辇而下,命人扶起云容,关切之言,句句柔情。
旁人听来,艳羡不已,只叹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
云寐含笑看一眼。
皇帝嘴上说得好听,但是却连扶都不肯扶云容一把。他脸上虽笑着,但是皮笑肉不笑,眼中甚是冷漠。这种冷漠不是只对着一个人,他似乎对所有人都有种疏离感,不是作为皇帝的高高在上,而是一种别样的异感。
忽地有人唤她的名儿:“阿寐。”
云寐抬眸一看,不知何时,云容已走至她跟前。
她的这位好姐姐,亲切地挽住她的手,嘘寒问暖的话语刚好让所有人听到,低下头凑近时,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问她——
“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回宫的!就算是皇上去接你,你也不能随他回来,你该等着我,等着我来接你的!”
第75章
云容说着狠戾的话,手下不自觉加大力道。云寐被迫被她拉到跟前, 宽大的衣袖下, 她的手被云容紧紧扼住。
云寐微愣片刻, 继而伸手去推。
云容皱紧眉头瞪她。
刚才她对她不满, 是因为她擅自回宫,如今她对她恼怒,是因为她竟敢反抗。
皇帝在这时回过头,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扫了间,缓声开口:“皇后,云宝林此番回宫,你要好好照顾她。”
云容一怔, 继而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没有看她, 低声吩咐周围的太监。
云寐趁势甩开云容的手, 碎步往前,一头扎进人群中。云容恨得牙痒痒,无奈前头皇帝传唤,她只得收回视线。
云容生得比寻常女子高出一个个头, 与皇帝并肩而立, 高瘦孱弱,一袭纱裙及地。
皇帝道:“朕已让内侍监为你妹妹重新安排宫殿,就住你旁边的朝华殿,也方便你们姐妹日常走动。”
云容掐住手指。
安排住进朝华殿,也就是说明云寐入了皇帝的眼。
他从不对后宫女子入眼,更别提亲自安排宫殿这样的小事。
云容:“皇上, 何必这么麻烦,就让妹妹和我一起住好了。”
皇帝;“不必,就住朝华殿。”
他话说得坚决,不容许任何抗议。再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意味。云容掐得拇指泛青发紫,应下一个字:“好。”
一场浩荡出行就此落下帷幕。皇帝回御书房处理政事,皇后带着新回宫的云宝林回了皇后殿。
皇后殿的宫人们跪在殿外,瑟瑟发抖。
云宝林在红木椅上坐着,不慌不忙,半分害怕神情都没有,冷眼看着云容大发脾气。
病弱的皇后摔起瓷器来,一手一个大花瓶。
殿内一片狼藉,能砸的都砸了。只剩云寐手边的茶杯完好无缺。
云寐将茶杯递过去,“姐姐,茶喝完了,杯子给你。”
云容僵住。
她气喘吁吁地扑过去,刚想上手捏住云寐的下巴,被云寐灵巧躲开。
云寐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柔柔娇娇:“姐姐,夏日炎热,小心气出病来。”
云容怒火中烧。
她手里拿着云寐塞过来的茶杯,作势就要往前砸去,掷出去的时候,偏了方向,没有砸中任何人,碎片自云寐的绣花鞋边擦蹭而过。
云容骂骂咧咧:“你这个卑贱的庶女,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贱蹄子。”
云寐低下头。
云容心里总算畅快些。
从前只要一骂云寐,云寐就会哭哭啼啼地掉眼泪,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有时候她骂得紧了,云寐就会哭得久些,哭到没有力气,伏在桌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