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海闻音知意知道应该躲出去,只这院子有些单薄,没有耳房抱厦,出了正房便无处可去,他有些尴尬的正欲转身先回北望斋,就听曲清言出声说着:“韩太医不如到内室为小子诊治如何?”
“都好,都好。”
容嬷嬷殷勤的上前去提药箱,出门前见曲清言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安心去招待曲文海。
曲文海一直不懂这个孙儿为何会在房里放两个老嬷嬷,像是曲清闻那般成年后房里放两个通房丫头侍候着也便罢了,老嬷嬷……这算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看着容嬷嬷脸上堆出的褶子就心烦,想要将人轰出去,在孙儿的房里又不太适合……
容嬷嬷离开时将内室的门关的严严实实,房中并不大,只一张红酸枝雕如意纹直腿六柱架子床,一对方材圆角柜,柜前一雕花六足高面盆架,一个西番莲纹牌子衣架。
除此外,再无其他。
房内没有可以搁置物件的台子,韩太医立在门边就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曲清言将容嬷嬷之前送进来的杌子放在床前,她坐到床沿上笑的有些惭愧:“劳烦韩太医了,房内简陋请多见谅。”
她褪了鞋子上床,将手腕搁在窗边,韩太医上前打开诊箱,“曲姑娘可是刚来过葵水?”
他问的直接,曲清言也不忸怩:“是,葵水后身子一直有些虚乏用不上力气,不知是何缘故?”
韩太医手指压在寸口处许久不见抬起,曲清言就见他面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临近夏日,韩姑娘依旧不见浮脉……”
他喃喃了几句面有难色,松开手指就反复的斟酌该如何说。
“曲姑娘,你日后可是还准备嫁人生子?”
韩太医的话让曲清言一怔,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她这世还有机会恢复女儿身嫁人生子吗?
没有,她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若真有一日她的身份被揭穿,等待她的一定不是八抬大轿的求娶,而是深牢大狱的暗无天日。
她面色越发的苍白:“韩太医何出此言?”
“曲姑娘体内寒气淤积,这次受寒没有痊愈就来了葵水,将体内的寒气彻底调了出来,若日后还想嫁人生子,这寒气还要及早祛除才是。”
“韩太医,若是不除,除了嫁人生子可是还会有旁的影响?”
韩太医捻着胡子,细想了下:“若是寒气一直在体内淤积,除每次葵水至时疼痛难忍外,还会容易感染风寒,待寒气淤积到更深一层怕是风寒都会发作不出,到时……”
他没再继续去说,曲清言也已是明白他言外之意。
曲伯中去世时虽是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月份,但那年平县一直大雨小雨绵延不断,她身为嫡子要为曲伯中持斩衰。
坟前搭一无法遮风避雨的草棚,内里不能用寝席,只地上铺着蒲草席一住就是一年。
一年后换成白灰涂墙的垩室,四壁依旧单薄。夏日雨水阴凉,冬日天寒地冻,她这身寒气应就是居丧期间淤积而来的。
只身为嫡子为生父守孝天经地义,她半句不得埋怨。
往事多思无益,她抬眼带着些期盼的看着韩太医:“若是想要祛除这寒气,可否只用汤药?”
韩太医无奈的摇头,“汤药只是辅助,想要根治需得每隔一段时日在特定穴位做针刺方才可以。”
“需要多久?”
“短则半载长则一年。”
曲清言忍不住苦笑起来,且不说豫王殿下的专属太医每隔一段时日就来一趟曲家,落在旁人眼中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她又从而而来的脸面能求得朱瑾睿的同意?
“韩太医,可有什么折中的法子?”
“我可以开个方子,曲姑娘每月葵水前用上几副能稍稍缓解疼痛,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已是甚好,多谢韩太医了。”
能不因此被旁人察觉她的女儿身就已是让她分外满意,嫁人生子太过遥远,不想也罢。
韩太医不再多言,收整东西准备出门去开方子,被曲清言又唤住,“韩太医且留步。”
老人似是能洞穿她内心的眼神让她颇有些尴尬,她别过头不自在的问着:“韩太医可有徒弟或是擅医术的亲朋可为清言介绍一二?”
“老朽有一徒弟在小石桥胡同,他白日里在善生堂坐诊,曲姑娘寻他时,提一下老朽即可。”
“多谢韩太医。”曲清言穿好鞋子下到堂中对着韩太医深深行了一礼。
曲文海在曲清言书房中翻阅着她桌上的几本集注、全书,见内里都写了批注,批注的立意观点新颖不落俗套,他翻着翻着倒也有滋味的读了起来。
待韩太医出门开了方子,他听到声响这才忙从书房中出来,进门就见韩太医正对容嬷嬷交代着。
“这一张吃上几日曲公子的虚寒就可痊愈,这一张可以每月吃上几日,调养一下身子。”
“清言小子身子如何,可是严重?”曲文海这话问的稍稍有些心虚。
他为了不让曲清言将注意力过多的落在秦氏同曲昭云身上,故意将那二人的言辞摊在他面前,让他们之间有了芥蒂。
可田氏对三房向来不管不问,他公务繁忙又没有太多时间,曲清言病了这么久,竟是一直无人为她寻一位大夫。
☆、第六十四章 祖孙缓和兄长归
韩太医似是没察觉曲文海的不自在,只拱手作别:“没有大碍,曲大人放心就是,就是曲公子稍稍有些弱症,每月最好用上几副药,培元固本。”
“好,好,没有大碍就好。”曲文海忙亲自送人出去。
一刻钟后,他又再次返回菊园,不止拿了方子亲自交代下人去街上抓药,又送了二百两银票过来。
“京中不比开封,开销颇大,只靠你的份例怕是并不够用。你不愿再去国子监祖父也不逼你,但一直呆在府里对着下人性子难免变得孤僻。这银票你收好,待病好了没事出门去茶楼走走,明年就是大考之年,京中有学之士云集,你若能认识一二,日后对你也会有所助益。”
曲清言看着递到身前银票,好半晌才伸手接了过来:“孙儿多谢祖父。”
曲文海既是要释放善意,她接着就是。
何况她手中银钱极少,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份例被秦氏截走了十五两,秦氏自有一番歪理,说她同曲昭云二人都是后院女子,平日里去街上买块料子,去银楼打件首饰,去郊外出游处处都需要用钱。
而她每日呆在国子监中,纸墨府中皆有份例,也没甚需要用钱之处。
曲清言想到秦氏进京之后的种种心头就忍不住发凉,知她是什么性情是一回事,被她一刀刀往心窝子里戳便是另一回事。
曲文海拍了拍她的消瘦的肩头,有些话说起来虽是别扭,但要弥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得不说。
“你日后若是有事,只管来寻我便是。你祖母那里我已是交代过,来年大考前你都不必每日过去请安。”
曲清言心下复杂,抿了抿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豫王殿下那里……”曲文海斟酌了片刻,仍是说道:“曲家不过新近入京,不论哪位皇子都不宜走的过近,你若是同豫王有所牵扯,能断最好便断了。”
曲清言知韩太医今日一行让曲文海心生顾虑,这种事上她也没必要让他多加为难:“祖父不是已经代孙儿谢过了豫王殿下,至于今日韩太医来出诊一事,不若让管家备上一份礼回给韩太医。”
谢过韩太医,而非谢过朱瑾睿。
曲文海感叹于她的聪慧,一点便透:“你好生歇着吧,再过几日国子监就要休假,你两位兄长已是急着想回来看你。”
曲清言目送着曲文海离开,这个祖父被田氏吹了多年的枕边风,终于想通曲家的传承靠的从不只是一个人。
他们兄弟相帮,总比相争相斗来的更有机会。
韩太医新开的方子她喝了两日就觉身子轻快不少,待月底国子监休假,她已是好了大半。
曲清闻每次回府,田家和柳家的小辈都必会登门拜访,只这一次一同前来的还有杨建贤同永宁侯的那位嫡次子姜晋昌。
柳氏自是乐见曲清闻同永宁侯的小辈多加走动,她上次接了永宁侯夫人的帖子,由田氏探过曲文海的口风,知他不介意将曲昭英嫁入武官家,就一直想寻机会同永宁侯夫人多接触。
曲昭英再有几日就要办笄礼,柳氏帖子都已经发了下去,就等她笄礼一过,便寻人去试探永宁侯夫人的口风。
曲清言大病一场,身形越发单薄,夏衫穿在身上竟是带了点仙气,惹来容嬷嬷好一通夸赞。
她暗自好笑,仙气……她这般食着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离那二字差的太远了。
“容嬷嬷,从下月起我的月例银子要一文不少的从账房支回来,母亲那里就劳烦你去通传一下。”
容嬷嬷面上的嬉笑僵住,有些不懂她这话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