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面顾大人和祖父自是没能力扭转,但他们可以在陛下面前谏言,请求陛下派出钦差来西北彻查此事,官府私放印子钱一事已经有太多年头,不提这寿阳县就有一明一暗两套账册,钦差只要下到县镇之中,亲自问一问民众就能得知真相。”
钦差要了解的是详情,届时只要将情况写成奏疏递到景帝面前,这西北是大地震还是官府放印子钱合法化就能有一个说法。
不论是哪一项只要朱瑾睿能抓住机会,他对这西北的掌控力就能更进一步。
余有台乍然听到此事还不会如清言这般想的透彻,但她一番话下来,余有台就已是明白这背后的关键。
他微微叹了口气,“若是钦差赶到,一旦这事彻底摆在明处,是不是对县学也有影响?”
他对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兴趣并不大,不然当初也不会主动申请外放,只不论身在何处这些事好像都无法脱开。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有影响是吗?但老师可有想过,这县衙之内从根子上就已经烂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又何况县学。”
曲清言起身又端来酒壶,总觉说起这些糟心事,不喝上几杯心中就不畅快。
只她的不畅快是出于朱瑾睿的算计,同余有台完全不同。
她说的这个道理余有台又何尝不懂,只他不过是不愿意向那处去想而已。
“你信中说你手下的典簿同书院勾结可是当真?”
“算是当真,只学生没有确认过,冯茂才家在永丰镇,之前你我路过的镇子也是永丰镇,结合着这段时日学生对冯茂才的了解,这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连秀才之位都能卖……余有台已是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曲清言的酒壶递来,他也不用曲清言斟酒,接过酒壶就自顾自的倒满。
“老师,这事学生发现后就给您和王爷同时去了书信,只王爷现在京城,回信不如在长安城时那般快,学生昨日才收到王爷的回信。”
她说话间已是自胸前摸出朱瑾睿的回信递到余有台面前。
“你是想要我来写奏疏?”
曲清言点头,这事她一早就有此打算,昨日里给余有台去信后也没想过要设计让他去写奏疏。
余有台不同于朱瑾睿,自始至终就没有算计过她什么,所以那样的事她也不愿去做。
“老师,这事不论真假王爷的意思就是写成奏疏直接递到陛下面前,至于陛下如何对待,这就同你我再无瓜葛。”
“为何是交由我来写?”
“自然是因着老师才是这陕西的提学官。”
曲清言眨着眼睛笑,朱瑾睿这人虽然喜欢给人下套等着人自己往进钻,但她和余有台还有大把的利用价值,他还没用完自然不会这么早就将他们弃掉。
因着清楚朱瑾睿的行事风格,所以这份奏疏虽看起来有着极大的风险,但这般递上去一定不会有事,所以曲清言自收到朱瑾睿的来信就想到了余有台。
这位老师到了这西北后显得‘碌碌无为’,也该借着这事露露脸。
余有台严肃的面上忍不住浮现出几丝笑意,“你打算让我如何写?”
“自然是如实所写,如果老师想要加上几分自己的推断也无妨,王爷需要这份奏疏怕是有特定的含义。”
午膳未用多少,两人公事却是已经差不多谈完。
锅子中的汤底已是又不剩多少,曲清言叫来王嬷嬷补了汤,这才又开始涮肉。
“老师,你这般常年如素可是会觉得身子虚乏?学生看您身子好像又单薄了几分。”
曲清言向来是借着酒意什么都敢说,这会酒意上涌看着坐在对面的余有台就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单薄……虚乏……
这两个词确实是可以用在他一个不到三旬的男子身上?
余有台心中的羞恼多过不自在:“你那不过是错觉。”
“是错觉吗?可老师一直未曾成亲,府中连个侍奉的丫头都没有,确定不是有心无力?”
曲清言虽不是真正的男子,但曲清闻又不晓得,在翰林院的那几月闲来无事时曲清闻就喜欢在下了差之后叫上几个同僚到酒楼饮酒。
一群男人凑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向来不是诗书典籍。
各种荤段子脱口就来,曲清言从最初听的面红耳赤到现在面不改色,已是彻底被练了出来。
就因着听得多了,她再见到余有台就有几分好奇,这人之前应该也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天天如素过得跟个和尚一样……这是怎么挺过来的?
难不成当真像是那些人荤段子中说的那般有心无力吃不动了?
她那视线虽一直落在余有台的脸上没有向下落,可余有台就是感到那火辣辣的视线落到了某处。
就说不能让她喝酒!
这种问题让他如何回答!
士子间饮酒闲聊时最喜欢议论的话题他不是不知,只平日里他坐在其中不过是默默去听的一个,从不像现在这般被人直白的问出来。
偏这个问的人还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
“老师为何不回答?可是被学生猜对了有些难以启齿?”
☆、第二百零二章
曲清言抱着酒壶,眼中满是求知欲,丝毫不觉这般调戏余有台又丝毫不对。
余有台面上的窘迫越来越甚,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羞于启齿,白皙的面颊已经红成一片。
曲清言呵呵的笑了一声,突然身子向前探了一下:“知道老师为难,没事,学生懂。”
她懂什么!
余有台脸已是涨红一片,这人为什么一喝多了就会说这些不着边际、不甚斯文的话语!
“你喝醉了。”
好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四个字,生硬、干涩,他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
“嗯,嗯,学生喝醉了,所以刚刚什么都没问,学生一定不会跟人提起老师如素多年身子大不如从前,嗯有心无力的。”
曲清言面上全是理解和那种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说的神色,让余有台更觉得有些憋闷。
闷闷的用过了午膳,曲清言叫来王嬷嬷给余有台安排院子。
“老师,寿阳县不比长安城中,院子和摆设都有些简陋,您不要见怪。”
站在房门前,曲清言一手扶着门框,身子虽是在微微打着晃,但面上淡淡的神色已是看来同寻常无异。
终于能出门,不用再被曲清言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这份轻松实在太过珍贵,余有台侧过身不愿再去看她。
“无碍,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去了。”
“这么早?老师难得过来一次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您同学生一般在西北亲朋少,您难得过来一次也该让学生多招待几日。”
再呆几日,再被她问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
除非他疯了……
冷风出来,带走身上的酒气,曲清言疑惑的看着余有台,不知他面上那分咬牙切齿是何缘故。
“你先回房醒一醒酒,晚一点我过来寻你谢奏疏。”
“哦,对,老师来寿阳县还有正事要做。”曲清言一拍额头总觉自己好像又忘了点什么。
王嬷嬷一早就知道曲清言的酒量,每每劝不住就会及时备上醒酒汤。
曲清言一回房,她就忙端了一碗过来。
“少爷,您怎么能把一壶酒都喝了,都跟您说过那果子酒后劲足,不能多喝。”
看着曲清言将一整晚醒酒汤喝下,王嬷嬷又拧了块帕子递到曲清言手上。
冷水洗过的帕子冰冰的贴在脸上,这个温度让她有那么一丝熟悉,似是刚刚余有台也拧过一块帕子丢在了她的脸上。
她居然又喝多了……
“嬷嬷,你刚刚可是一直守在房外?”
“是,怕您同余大人有什么吩咐,老奴一直守在外面。”
“那你可有听到我同余大人都说过什么?”
王嬷嬷不解的摇了摇头:“您同余大人在房内时声音极轻,您不唤老奴时,老奴站的很远,听不到房内的动静。”
曲清言只看王嬷嬷的神色就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懒得多解释,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刚刚肯定又丢人了……只看余有台有些仓惶的脚步就能看出。
借着酒意倒在榻上她还来不及忏悔就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掌灯时分,门外有王嬷嬷和千山小声商量晚膳菜式的声音。
“实在抱歉,学生中午有些醉了,没想到醒来天色都晚了。”
她匆匆赶到余有台的院子,就见着这位老师正握着一卷书册坐在灯前,通身写满闲适,与晌午分开时的窘迫全然不同。
听到曲清言的声音余有台抬眼细细的看去,打量了好半晌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人怕是又全部忘了……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无碍,不过是一道奏疏,你下午歇息时我已是写好了。”
他站前身从侧间中将写好的奏疏取了出来,“经过你比我清楚,所以确认一下这般写是否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