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动了动巴掌大的小脚,轻轻摆着,裙摆的墨色纹痕一晃一晃像是湖面漾起了水波。
秋日的午后让人有些困乏,长乐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自是开心不已,李梓瑶心下埋了事儿却不太舒颜,扰人兴致,长乐忍不住问:“怎么了?跟蔫打了的茄子似的。”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多此一举,总想做些什么却未能真正改变些什么,废了那么多心思也不得老天的一个玩笑,说崴了脚就崴了脚,像是为了阻碍她去诗会,阻碍她去干预那两人一样,这使她泄气不少。
“我之前一直都没参加过,今年来了兴致还没去成,心里总是遗憾的。”
长乐一笑,“不至于,以后有的是机会。”
成婚了还是可以去,但哪有没成亲前得趣,男女都参加的更像是一次遮掩下的联谊,妇人去联谊么?
李梓瑶问道:“有趣儿吗?”
长乐拿出一个帕子来,看着有些眼熟,挽在手里遮着,怕被李梓瑶看去,“能出彩的就那么几个人,说来说去都成了追捧,我觉得到没多大意思。”她敛着笑,话故意只说了一半,等着李梓瑶去问,李梓瑶倒也不让她失望,“看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没意思。”
“哦,也就一出吧,有人拔了头筹,今儿名声就该传遍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李梓瑶撇过头去,眼里划过一丝烦躁,“我才不去问,没意思。”除了甄夕络还能有谁,果然还是成了书里写的那样,几个女客的诗分不出胜负,便拿到男人们那里让人做评判,甄夕络的自是得到齐灏青睐,他对她便又情深了两分。
长乐不再卖官司,在她面前摇了摇攥着的手,止不住笑,说:“我觉得这首挺有趣,一并送了上去,可惜没得头筹,估计那些才子们恐我四哥臊得慌 !”她说着送上方才一直紧握在手里的、看上去有些眼熟的手帕。
李梓瑶暗想,关你四哥什么事儿,他面冷心冷的要是会害臊,我可以直播吃翔。
长乐在李梓瑶狐疑的神色中递上那条素白手帕,顶上只一首诗并几个小字“梓瑶赠子轩”子轩乃齐灏的字。
李梓瑶神色陡转。
“念出来的时候,我大皇嫂都羞红了脸,四哥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大嫂便是太子妃,做了这次诗文会女子这边的主持,但凡需被评审的都要从她嘴里念出来,让大家共赏。
这手帕乃是那次在宫里本想送给齐灏却没送成的那只,后来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便抛到脑后,不曾想却到了长乐手里,上面的那诗是她练了许久才能很漂亮的默出来的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
长乐,干得漂亮。
长乐念出声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将身嫁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人道是姐姐肚里无墨,怕是那些墨都用到了四哥身上了,羞不羞人。”
“你快跟我说说当时什么情况?”本来还无精打采的李梓瑶顿时来了精神,抓住长乐的衣袖问道。
“哼,我还以为你该羞恼,看你这样子,哪里有一点女孩家的矜持。”
“我所有的矜持都给你四哥,不好意思,到你这里已经所剩无几了。”
长乐嗤嗤的笑,“你对他才一点都不矜持呢,传上去的时候本该先落到四哥手里,我嫂子使坏,先给了旁人,那些人都是有眼色的,刻意绕过我四哥都传了一遍才落他手上,那些个眼睛全盯在他身上,我看的仔细,那般淡漠如神邸的人竟红了耳朵,旁的诗他多多少少评了两句,这个可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当着那些人的面,竟不知如何处置了,大皇嫂怕他恼羞成怒便拿了回来,怎么,外面的事儿你竟一句不曾听说?”
昨日崴了脚,早早睡下了,今日起的晚不说,心情也不好,便把人都赶出去了,没人来打搅她,怎会知这些。
“那甄姑娘呢?”
“她怎么了?她拔了头筹,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糊涂了,竟问长乐这事儿,她哪里知道他四哥和甄夕络的事儿。
“对了,上回进宫还说给你看好东西来着,正巧你来了,墨笙姐姐,把那些我珍藏的宝贝儿都端上了给公主瞧瞧。”
这次没去反倒是好的,也算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长乐离开时有些心不在焉,郁郁寡欢,不知在惆怅些什么。走后甄夕络和魏冬玲也遣人送了礼,那未见面的准三嫂也遣人来问候。
约么着她前脚出,三哥哥便进来了,“你来的刚刚好,我这脚不方便,你帮帮送送公主。”朱子倬“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离婚期不远了,母亲看管她越发严厉起来,哪都不再让去,带在身边让她学着管家,没事时就绣自己的嫁衣,偶尔齐灏会来探望父亲,商谈到很晚离开,两人却是再也没见过了。
“你看看你,什么都不会做,到时候连给王爷做身贴身衣物都难。”
天渐渐转凉,母亲的脾气一天一天变得比秋风还要暴躁,李梓瑶经常被她说的一怔一怔的,也开始学做这里的衣裳了。
她怎么可能做不了衣服呢,她就是干这个的,只是母亲不舍罢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大脾气的掩饰,李梓瑶理解她,从不反驳,每当挨吵时就朝着她呵呵笑,也不在意那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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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和流星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尾巴谁也握不住,眨眼间,就到了成婚前夜。
坐在灯下抚摸那件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云金璎珞霞披,那开屏的孔雀仿佛要活过来了一般,桃红段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仙裙,群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
手拂过每一丝金线,每一颗滑珠,一丝丝是时间的羁绊,像牢牢的枷锁封住过往美丽的年华,一颗颗是岁月的滚轮,滑过孩提,滑过总角,滑过豆蔻,滑过前世今生。她倒在睡榻里,面容朝上细细吐纳,两人的记忆在脑子里交织滑过,一面是她,一面是李梓瑶。
披上这身嫁衣,李梓瑶和李梓瑶便成了一个李梓瑶。
每个嫁娘出阁的前夕注定是个不眠夜,她要有足够的时间缅怀,缅怀即将离去单身岁月,她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念,感念母亲滴滴落在心头的泪,她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憧憬,憧憬未知的的岁月带着意想不到的漫漫幸福迎面走来。
五更天府里已经热闹起来,母亲一脸笑意的推门而入,她正坐在镜前梳妆,那慈爱的夫人一手挑起她的青丝像每一位送女儿出嫁的母亲一样,嘴里念着古老的俗言,亲手为她戴上凤冠,亲手为她披上嫁衣,亲手为她遮下盖头,亲手送她走出房门,咽下细细的哽咽。
换了另一只手搀扶,是父亲,沉默无声却又令人安心无比。细细索索的掀帘声响起,按照习俗应该是大哥,她对这人并不是很熟,也是出嫁前见面才频繁起来,那是沉稳内敛的男人,偶然展颜一笑也会令别人开心不已,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李梓瑶纤细的小臂,停下来嘱咐,一阵酸涩袭来,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却被悲伤淹没。
风卷落雪,逝水无情,光影流年。抚摸缕缕青丝遗暖,细细碎念回荡耳畔,在红绸锦缦中微微扬起脸,早已在眼眶中盘旋的泪珠应声而落,她再也控制的抖动起来,腕间一紧,似大哥无声的安慰。
踏上轿,一帘之隔,是母亲的哭泣声。
在这个妇人的哭声中来,又在她哭声中去,人生冥冥中便经历了许多轮回而不自知。
远远一阵鞭炮声骤响,是迎亲的队伍,像是回应,家里这边也一阵轰鸣,百鸟朝凤的乐声中离去,下了轿,跨过一道道门槛儿,终于来到新房。
她无需多做什么,只有静静等待,似乎总是这样,等待是所有人做过的最漫长的事儿了吧
怎么会不饿呢,那颗苹果还稳稳的停在手心里,不曾动过,如果可以真想把它永远留下来啊,那是家人的无声的祝福。
几个婆子进来洒些什么又走,几个妯娌进来说些什么又走,只有墨竹墨笙始终侍在一旁,不声不响,无语无言。一时间喧哗离去,安静的仿佛别人的世界,而自己才是过客。
平日里欢脱的自己也忍不住伤感起来,那齐灏是什么心情呢?
爱的人远在天边,他却要搂着别的女人入睡。
何必去想?过会儿就知道了,尽管繁杂不耐,然而她仍坚持按着古代的习俗静静走完,为着每个女人一生一世仅有一次的今天,决不能出了任何差错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