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熬过去?
宿碧觉得自己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似的,愣愣反问,“什么?”
“孩子身体太弱,夜里没了。”
她倏的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接着又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宋怀靳,“没了?”
他喉间发哽,默然地回望她。
宿碧瘫软了似的向后软倒在床上,愣愣盯着天花板,屏住的呼吸一点点松懈下来。
深深的疲惫与迷茫将她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爷爷走了后连腹中的孩子也要离她而去?明明她有好好吃饭睡觉,每天还一定跟着爷爷一起晒太阳,明明已经遵从所有医生的叮嘱,可是还是会“没了”?
是不是她活该过得不好?
巨大的悲痛这才后知后觉地涌来,宿碧猛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哽咽着哑声拔高嗓音喊道,“我要见医生!我要见我的孩子!”
宋怀靳一把将人抱住,“阿碧,你冷静点。”
“怎么冷静?我没办法冷静!”宿碧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你放开我!宋怀靳你放开我!”
“你现在怎么能下床乱跑?想把身体弄垮?!”
“我还一面都没有见过她!”宿碧崩溃似的哭喊,她紧紧攥住宋怀靳的手臂,眼眶通红,脸色却白的像白纸一样,她颤抖着说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让我见她一面。”
宋怀靳咬紧牙,心口像捅了一把刀似的发疼。
“好,我抱你去。”
婴孩小小的身体被白布盖着,医生在身后低声道,“是在母体里发育不足,又不足月,因此生下来才挺不住。”
宿碧缓缓伸出手去,手指颤抖着捏着白布一角,刚掀起来一点却又松了手,拼命摇头后退几步道,“不......我不看了,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完只敢顶锅盖跑
☆、第 60 章
宿碧转身背对着白布, 几乎泣不成声。
“不看了......”
她拼命摇头,鬓角几缕发丝因为沾了脸颊的泪水而凌乱地黏在一起。宋怀靳一把将人抱起来, “好,不看了。”
说完又将人打横抱起来,一路抱回病房。
宿碧将头靠在他肩上, 讷讷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宋怀靳俯身将人放回床上, 末了一只手撑在宿碧身侧的床沿上,轻声道,“只要你愿意, 我们可以再要一个。”
倏的, 宿碧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撇开脸不再看他。
再要一个……
她都已经对两人之间的一切心灰意冷了。
……
在宿碧刚生下一个女婴时宋怀靳松了口气, 以为母子平安的祈祷得以显灵。襁褓里小小一个躺在他臂弯,浑身都柔软细嫩的不可思议。
只是夜里坏消息便接踵而至。
先是说体弱有危险,或许熬不过这一晚。等下回医生再站在他面前时带来的就是最坏的结果。
宋怀靳以为自己听错了, 冷着脸再问,医生只好忐忑着又重复一遍。
他愣在原地。
没了?
初为人父的喜悦才刚有了最深切的实感, 他才抱过那个小生命一次。宿碧鬼门关走一遭生下, 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却只在身边停留了不到一个日夜。
宋怀靳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清晨阿东来看见他手边一堆烟头时吓了一跳,再抬头看一眼人——额前垂落凌乱发丝,眼底红血丝一片,下颌爬满淡青色的胡茬。
阿东从没见过宋怀靳这样颓靡的一面, 险些不敢认。后来又得知女婴死了的消息,觉得唏嘘不已,甚至觉得在医院值守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他不敢想象少夫人醒来得知孩子死了是什么模样。
看上去娇柔清秀的女人,大概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后来先生夫人给不满一日的女婴办了简简单单的葬礼,紧接着又是宿老爷子的葬礼,只不过这回办得算隆重。老人一辈子以礼待人,得赞誉无数,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
从那之后不仅是阿东,别的宋宅下人也再没见宿碧笑过。不是那种面具似的笑,而是最初发自内心的那种笑意。
现在宿碧看谁都是一副淡然神色,礼到处弯一弯嘴角。
许妈也离开洪城回了老家,宿碧亲自将人劝走的。其实宿碧觉得没有更好的去处给这位长辈了,宋家说话管事的已有一个荣妈,她也不愿意伤了什么和气,又平白让许妈受委屈。再者,她劳碌了这么大半辈子,是休息的时候了。
一瞬间宿碧似乎了无牵挂,从火车站往外走时只觉得哪里都空荡荡的。
再也没有完全信赖依赖的人,也没有那个期待着长大长成的孩子。
艾琳来探望过,郑秀宁来探望过,邓书汀甚至也来了,却没什么能让宿碧情绪好转的效果。
休养的两个月里,似乎人人都在想着各种办法逗她开心。宿碧心里觉得愧疚,可是接二连三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她大概需要很多时间才能缓解。
这日宋怀靳又回来得早,摘领带时问荣妈,“少夫人呢?今天好些没有?”
“……还是老样子。房间里修养着,快出月子了能多走走,今天浇了花,还有就是……下午给巴勒喂了吃的。”
宋怀靳一愣,随即点点头嗯了一声。
荣妈双手交握着有些不安地摩挲几下,心里觉得不是滋味,默默转身去厨房看锅里熬着的汤。
宋怀靳慢慢抬脚上楼。
推开门,穿着长裙披肩的女人正背对着房门,坐在窗边静静泡茶。
他走过去靠着墙,入目是她白皙沉静的侧脸,纤细白皙的五指握着白瓷茶杯,反而被衬得更加剔透如玉。
有一瞬宋怀靳恍然以为在梦中。
“如果你不喜欢巴勒,我把它送走。”一片宁静中他忽然开口道。
宿碧专心手里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不用。”
末了又补充,“我不是不喜欢它,这些事跟一只狗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从小有些怕狗,最近跟它待得久了,就没那么怕了。”
房间里又只剩茶水流动声。
“听荣妈说,你很快就不用这样小心休养了是不是?”宋怀靳勾唇笑了笑,专注盯着她,“那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宿碧脑海里倏的涌现出许多回忆。当初他送自己的那套骑装,他与程笙各自骑着爱马赛马,还有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与回来时的那个吻。
只可惜,如今两人之间太多东西已经改变,她的心境也变了,程大哥也死了。
宋怀靳这两个月若有似无的讨好她都看在眼里。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她笑笑,将一个精致小巧的瓷杯放在他手边。
他垂眸看着茶杯里清盈碧透的茶水,伸手端起来喝了一口,苦且涩的茶水入喉之后是回甘。
放下茶杯,宋怀靳挑眉,“不想去?”
宿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理来说,宋怀靳此刻应该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无助孤独的时候他大概也该是自己最想依靠的人。
只是一堵高墙立在他们之间,宿碧既不能立刻说抽身就彻底放下感情,也不能放下隔阂心结像从前一样看待、对待他。
他们似乎已经陷入这样的困境很久,起初为了爷爷为了孩子,宿碧尽力维持平静表象,但现在随着亲人离世孩子夭折,她一颗心都像是陷入死寂,偶尔只觉得迷茫。
“到时候再说吧。”她没看他,低低说道。说完开始收拾茶具,动作快速却有致。
直到她将一切都收拾好宋怀靳也没走。
宿碧收好东西,依旧侧对着他,淡淡提醒,“我想睡一会。”
这样的逐客令宋怀靳却像听不懂,反而问,“你要在客房住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人转过脸看着他,平静地像在跟一位关系只是不咸不淡的人说话,“我不打算搬回主卧室。现在就这样吧,我觉得很好。”
宋怀靳终于恍然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宿碧像对所有人都将内心锁死,而从前,好歹只用这样趋近于“冷漠”的态度对待他一个人。
他恍然的同时,束手无策。
手攥紧了又松开,宋怀靳直起身往外走,见他动了,宿碧便默默取下头上的发钗,又解了披肩。
他手有些僵硬地搭上门把手,直到他走出客房又将门轻轻合上,两人之间也再没有人打破沉寂。
门外宋怀靳脑海里浮现出她泡茶时一双素白的手。十指纤纤,却没有戒指套在手指上。
那枚碧玉戒指还被扔在抽屉里搁着。
思忖片刻,他下楼让阿东备车,“去南生广场。”
南生广场向来玩乐的多,其他就是女眷们喜欢购物采买才去。阿东心里纳闷,面上却只点了点头。
珠宝行的掌柜每天不知道要见形形色色多少人,从这西装革履的男人进门起他眼珠子就不动了,殷勤挂了笑意迎上去,“先生想买点什么?”
身旁男子高大英俊,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一手插在裤袋里,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陈列柜。
相貌不俗,气度不俗。不用说珠宝行的人精掌柜,原本三三两两议论着田园珠宝的女人都忍不住佯装不经意回头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