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凄苦一笑，并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还是被你们发现身份了，这样也好，我也不用再纠结是逃开，还是等着你们上门为好了。”
她这便是默认自己的身份了，耳边细碎的发丝被风吹开，她的眼眸里一片迷茫。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顾南卿兀的开口。
巧娘微微有些惊讶，“你想听我的故事？你不是应该立刻抓住我或杀了我吗？听说捉妖师都是这样的。”
顾南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遇到的第一个桃花妖认为她是杏花妖。现在面前这个妖精却认为她是捉妖师。
反正不被认为是妖，就是被认为是和妖打交道的人。
“我是想来抓你，但是我不是捉妖师。”顾南卿顿了顿，又说道：“我觉得你心里藏着很多事情，此时你需要一个倾听者。”
正是日暮时分，农家都开始陆续做饭。饭菜的香味从各个方向涌来，天空的云彩变得有些橙红色。
“不是捉妖师，那你是……哦，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确实需要一个倾听者，进来坐坐吧，这是我和大勇以前赚了三年银子才建起的房子。”
巧娘的语气有些恍惚，只有谈及张大勇的时候语气里多了几分情感。
顾南卿随巧娘进了屋子，巧娘倒了碗清水，推到顾南卿面前。
“农家里没有茶叶，你若是不嫌弃就喝一些吧。”
顾南卿没有接话，就看着巧娘如行尸肉般，倒茶坐下然后开口。她那满眼空洞的样子，有些让人心悸。
“这家徒四壁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妖精过得很失败。可是这样粗茶淡饭，在大部分人眼里的窘迫生活，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正文 第595章：花神与捉妖师（18）
“我原是杏花村后面那座山里的三尾红狐妖，我下山去寻姐姐，却听得姐姐被捉妖师杀死的消息。而我也被捉妖师发现，九死一生，断了一尾才逃出来的。逃回杏花村这边，终于撑不住晕过去，被大勇带回家。
人妖殊途，我原本打算，借机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再上山。但是没想到张大勇为了救我，花光了家里大半银钱，甚至为了省下口粮，这么一个壮实的汉子，一顿只能吃一碗清汤小米粥。
我先想回报张大勇这次的救命之恩再走，没想到日久生情，我终于对他动心了。而大勇也一样，我们便成亲了。
之后我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身份，我没有动用术法做过任何事情。我努力让我的一举一动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差别，大概过去半年我已经能完全适应了。
之后我们一直很恩爱，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贫，但这份简单的幸福却让我们觉得无比满足。我一直以为，我会用人类的方式活到大勇生命终止的时候。可惜这份幸福只有三年的时光，如昙花一现……”
三尾狐妖……难怪之前感觉巧娘身上的脂粉味重，想来是为了掩盖狐族本身的气味。
后面的事情顾南卿都知道了，她依旧没有接话，因为她很清楚巧娘还没说完。
而且她很相信，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关于妖精在长安城内作乱的真相，关于这一切是不是巧娘做的。
而巧娘的回答也没让顾南卿失望，基本是直接将自己做的事情不打自招了。
“我真是恨！那时候我竟然没有用术法阻止他们伤害我的夫君，竟看着我的夫君死在我的面前。即便后来我替夫君报仇了又如何？
我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想过我想要过的日子。都是他们逼我杀人！我不想的！
我很后悔，我那时候为什么不救下大勇。如果我当初早点动手了，大不了就被捉妖师发现性命。至少我的夫君能活下来……”
说着巧娘已然是泪流满面，她的手紧攥着，想来掌心早就被自己的指尖刺得发疼了，但她就像毫无知觉一般。
记忆与事实太过于痛苦了，最痛苦的是来自于内心谴责。
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是顾南卿能想到那种感觉，绝望窒息到极致的感觉。
“巧娘，有些东西不能怪你。”顾南卿看到她这个样子终是有些不忍，“是世道不公，权贵罔顾人命，就像你真的是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的。”
顾南卿反客为主，替巧娘添满茶水，放在她的面前。
“是啊，世道不公，他们杀了人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法不治他们，所以只能靠我亲自对他们动手了！”那双勾人的眸子瞬间变得冰冷而犀利。
顾南卿抿了抿唇，语气陡然沉了下来：“巧娘，你还不清楚你错在哪里吗？人类需守法，妖族也需要守法。你以暴制暴，动手杀人，这是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你说那两个人执法犯法打死你丈夫，你恨他们。可是你呢？你只要妖不能随意伤人性命，可是你还是这么做，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正文 第596章：花神与捉妖师（19）
巧娘疯狂地摇着头，眼泪再次从眼角溢出：“不！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凶手，我只是将凶手绳之以法而已。是他们逼我的，我没有错。”
她怎么可能和那些人一样？怎么可能变成自己最恨的一类人？
是不一样的，她没有错，她只是让那些人自尝恶果而已。
顾南卿的眸子暗了暗，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若是将她放在与巧娘同样的处境下，她可能也会不管不顾的和巧娘做出一样的决定。
她能理解巧娘的做法，但是不能接受。
因为世上最不近人情的便是法，不论原由，在法之下错了便是错了。否则，若是法总会因人而异，因事变动，整个天下都会乱套的。
“巧娘，你要将他们绳之以法的方式有那么多，可你偏偏选了一种最错的方式！”顾南卿叹息了一声。
见巧娘茫然的看着自己，顾南卿说道：“人类有人类的律法，一个太尉公子和一个富商儿子你虽是动不了，但是能动他们的人大有人在。你自己动手，违反了妖族的法，也损害了你自己的修为，值得吗？”
巧娘轻笑了一声，笑着，流着泪：“值得吗？是的，不值得！可是我的大勇死了，在这世上我也没有牵挂了，要什么值不值得的。其实你说我错了，可是我真的不觉得我错了。我只是做了一件不对的事情，还算不上错，而且我不后悔。我可以亲手替大勇报仇，我很开心。”
她不明白吗？她明白，只是她不想明白。
“姑娘，你既然找上我，就把我的命拿走吧。我的手染了鲜血，这辈子也修不成仙，修不成神了。既然这样，不如早些去黄泉路上找大勇，来世再续前缘。”巧娘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匕首，放在顾南卿的面前，然后闭上了眼睛。
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要接受惩罚，而她杀了人，该得到的惩罚便是死。
她真的不后悔自己杀人，真的！
她也不想逃避这些罪责，她若是不想死，只要杀了人之后，远远地逃离杏花村就好。这样就算他们猜到是她做的，也找不到她。
只是她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而且姥姥在她小的时候说过，每一种选择都要懂得去承担它的后果，不能逃避。
她不逃避。
看着面前闭着眼睛，一心求死的巧娘，顾南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原本想着不管巧娘有什么理由，她染了鲜血，不管是因为她花神的身份，还是因为帮慕泽轩，她都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她的。
若是巧娘现在不停的给自己脱罪也许倒还好，但是她现在这一心求死的样子，让顾南卿心头一动，迟迟下不了手。
因为法不及人情，但是她还是会心软，还是会有那么一些是赞同巧娘的。
顾南卿站起身，但是没有拿那把匕首：“你走吧，今天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来过这里，走得远远的就好。”
“如果我想要走，我早就走了。”巧娘眯了眯眼眸，极快的速度拿起那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这是一把沾了术法的匕首，她被刺中必死！
正文 第597章：花神与捉妖师（20）
巧娘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顾南卿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下意识伸出手，却只能扶住巧娘下滑的身子。巧娘被匕首刺入的地方没有流出一滴血，只是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这便是妖与人的不同。
她的唇角拼命勾起一抹笑，“你说……我杀了人，可是我以死赎罪了，去了地府，阎王爷可不可以消去我的罪行？让我还能和大勇再续今生缘。”
这一刻，顾南卿只觉得心头无比的压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是她觉得巧娘做的或许没有错，杀人真的不应该怪她的。
世道不公，那法就一定是对的吗？
顾南卿心底没了答案。
只是巧娘还在用她那双勾人的眼眸直直的望着自己，似乎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顾南卿只觉得喉中哽涩，低着声音说道：“会的，你们还会在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