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没敢吭声。
皇上则轻蔑地哼了一声，把头转向采薇，就见不过一会子功夫，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心下不由一动。
陆瑛后背都汗湿了，不过怕打扰到采薇，还是咬牙忍着，笔直地站在那里。
固安公主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徘徊，但陆瑛连看都未曾看过她一眼，眼神全都黏在采薇的身上，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这要是救不活的话，漫说李太医一家昭雪平反了，估计连采薇都要跟着受牵连。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到时候皇上真的怪罪下来，他宁肯拔掉这一身的官服，也要保住采薇的性命。
两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固菱公主还是没醒。
一众人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连皇上都起身走到采薇跟前，神情悲怆不已，眉头紧锁，看着固菱公主的眼神，透着绝望。
其他的宫女太监更是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这会子他们都盼望着采薇能妙手回春，救活固菱公主，不然，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最好的下场也就是个仗杀，跟固菱公主的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他们的心跟着采薇那一上一下按下去的手掌起伏着，一起一落，个个如同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采薇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再脱衣裳，双臂酸软，腿也跟着发抖，几乎快要支撑不下去。
可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嘴里可以尝到腥甜的滋味：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能放弃，更不会认输！
固菱公主的命，能换来外祖父一家的平反昭雪，能让李汝舟兄弟扬眉吐气地活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件事更值得了。
她深呼吸一口，稳了稳心神，一下一下用力地按压着。
在众人失望和绝望的眼神中，在难捱的静默中，忽地，躺在春凳上的固菱公主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皇上最先反应过来，惊喜交加下，竟然语不成句，“活了，菱儿，她活了。”
陆瑛也是又惊又喜，脸上的神情竟然似喜似悲，一口气松下来，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这么多年，他见过最残酷的战争场面，也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自认已经心硬如铁，可这一刻，他莫名地想笑又忍不住想哭。
他的心崩得紧紧的，一松懈下来，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皇上竟然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地趴在春凳边儿上，一个劲儿地喊着“菱儿……”
采薇受不了这个老头子了，居高临下地冷声道，“皇上，您挡着臣妇了。”
“哦，哦。”皇上大梦初醒般，往后撤了两步，语气很是温和，“你来，你来。”
采薇不敢怠慢，忙上前把固菱公主的身子给翻过来，让她把肚子里的水吐了出来。
固菱公主悠悠醒转，一双精致的不像话的眸子慢慢张开，看了看眼前正忙碌着的人，吃力又沙哑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救你的人。”一想起外祖父就是因她而亡，采薇就没有好气。管她是不是公主呢，这会子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柔弱得有些讨人厌。
“谢，谢谢你。”固菱公主不过是十四五岁，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羸弱的笑，语气很是小心翼翼。
采薇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说实话，这个公主比起固安公主那嚣张跋扈的性子，温和多了。但她那双眸子，真的，真的与众不同，竟然是红色的，红的跟兔子一样。
说真的，对于别的颜色的眸子，采薇不说见过很多，但确实也不是没见过。什么碧绿的，幽蓝的，这都是不同人种的眼眸。
可是固菱公主皮肤白得雪一样，眼眸又是红色的，更加上头发眉毛全都是白的，活脱脱就是白化病啊。
怪不得当年她外祖父说过固菱公主长成这样是一种病，看来外祖父没说错。
不过，能够深得皇上宠爱的王贵妃一定不是这个样子，光看固菱公主那精致秀美的五官就可以看出来了。
那皇上也很正常的，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据她所知，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有得白化病的可能。
莫非，王贵妃和皇上有血缘关系？
采薇睨了一眼皇上，无意中扫到那两个眼巴巴看过来的太医，忽然心生恻隐，就转身对皇上禀道，“皇上，臣妇于汤药针灸上，实在是不如太医们。公主虽然保住性命，但这日后的调理也不容小觑，还是让太医们给公主开心安神补气的汤药吧。”
皇上因着固菱公主并无性命之忧，这会子也高兴起来，见那两个太医还战战兢兢的，不由黑着脸训斥，“都胡子一大把了，还不如个小姑娘。还不赶紧过来，给公主开些调理身子的药？”
两个太医又惊又喜，感激地看了眼采薇，无声地道着谢，上了亭子，又是一番忙活。
早有宫女和太监把固菱公主抬到软轿子上，抬到她的寝宫去了。
陆瑛见状，几步跨进亭子里，拿袖子给采薇擦着额头上的汗，心疼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她傻吧，可正是因为采薇这股子不怕死的傻劲儿，才吸引了他。
说她笨吧，她却有用高明的医术把固菱公主救回来。
好在有惊无险，固菱公主终是醒了过来。
采薇任由他擦着汗，无声地递给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之后就定定地看着皇上，一言不发。
第303章 鱼水
皇上自然明白采薇是什么意思，看在采薇救活固菱公主的面上，也没有发作，只是冷冷道，“陆夫人也累了，跟着陆爱卿先回府歇着吧。过两日，朕就有旨意的。”
这就是允诺了要给李焕之一家翻案了？
采薇也不好过于纠缠，只得行礼告退。
固安公主见妹妹没有大碍，又上前乍着胆子晃着皇上的胳膊，“父皇，妹妹都好了，您可得好好问问妹妹到底是怎么跌落湖里去的？”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虽说固菱公主没事儿了，但皇上正想着当年李焕之一家的事情，猛地被这个不识数的女儿给打扰了，心烦意乱地更加狂躁了。
固安公主吓得赶紧闭上嘴巴，方才那一巴掌可没有白挨，她已经长了记性了。
采薇心想这个皇上真是个神经质的人，连对自己女儿都这么狂暴，那她还待在这里等着触霉头吗？
不过在退出亭子的时候，她忽然问了一句，“皇上和王贵妃可是亲戚？”
皇上一下子愣住了，半日方才瞪了采薇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皇上和贵妃是亲戚，固菱公主这个样子就解释得通了。”她淡定地答道，愣是把陆瑛那刚落下去的汗又给吓出来了。
“皇上，近亲结合，生出来的孩子就有可能是固菱公主这个样子。”采薇发现皇上并没有恼意，就大着胆子给他科普一下，也免得之后再有固菱公主这样的孩子出生。
“你是说，固菱公主不是病，而是因为朕和贵妃是近亲的缘故？”皇上有些激动，踏上前一步，紧紧地锁定着采薇。
虽然采薇很想顺着他的意思点头，但一旦点头了，那外祖父当年的话岂不都是错的了？
她咬咬牙，缓缓地摇头，坚定道，“皇上，这就是一种病，叫白化病。病因，就是您和公主的生母－贵妃娘娘乃是血亲。”
皇上高大却并不怎么挺拔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半日方才站住，一双眸子异常阴冷地瞪着采薇，忽然嘶吼着，“你胡说，固菱没有病，她就是老天送给朕的一个精灵，精灵，你懂吗？”
看着歇斯底里症发作的皇上，采薇只得紧紧闭上嘴巴，生恐再多说一句，皇上就把她给咔嚓了。
陆瑛急了，忙拉着采薇的手往后退，“皇上，臣这就带着贱内告退！”两个人几乎是一路跑出宫门的。
到了宫门口，上了自家马车之后，陆瑛和采薇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眼。
陆瑛忽然正视着采薇的眼睛，肃容道，“你可吓死我了，以后不能再做傻事儿了，知道吗？”
采薇当然知道他担心，忙点头，“以后不会了，不过今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给李家翻案，就怕皇上食言！”
“食言倒是不会，毕竟有那么多人在场，金口玉言也不是闹着玩的，就看皇上何时给李家翻案了。”陆瑛也有些忧心忡忡，这是明摆着让皇上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错啊？
“皇上的子女那么多，好像对其他皇子公主不大上心，唯独对这个固菱公主和十三皇子另眼相看啊？”采薇转了话题，又问道。
“那都是王贵妃所出，自然情有独钟了。”陆瑛叹口气，拉过采薇的手放在他的膝头，笑道，“所以，还是一个老婆的好，将来生了儿女也能父爱均沾，不像那些公主皇子们……”
采薇把头顺势依偎在他的肩头，动情道，“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有几个像你这么想得明白的？”
“哈哈，我这样的就是想得明白的？”采薇的话愉悦了陆瑛，他哈哈大笑起来，“娘子夸人的本领也是越来越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