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前脚踏出房门时,沈娴蓦地说道:“虽说差点害死我,可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你真要有心背叛,当初那茶酒里的毒,就应该是立即让我致命的剧毒才对。何至于拖到最后反而让我有机会活了下来,继而又发生后面的许多事。”
贺悠眼神闪了闪,看向沈娴:“你都知道?”
沈娴道:“只要我不死心,仍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替你辩解,其实事后仔细想一想,就能想得过来。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我不是很确定。直到齐妃和贺放的事情出了以后,我才真的确定。”
贺悠本想宽慰地对沈娴笑笑,只可惜他努力了一下,却笑不出来。他一直以来都绷得太紧了,不再像以前的贺悠那样,想笑就可以放声大笑。
贺悠道:“齐妃在宫里总是找你和小腿的麻烦,索性就一并处理了。”
沈娴看着他,道:“在皇帝殿前,我踹了你,用了不小的力。”
贺悠道:“那一脚踹得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恨我入骨。”
沈娴道:“我们确实做了很久的敌人,你不得不做让我讨厌的事,而我不得不仇视你。日子久了,一时间相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好话。”
沈娴笑了笑,继而又正色道:“贺悠,要说起恨你,我更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救了我孩儿的命。你的这份大义恩情,我一生难忘,来日一定会报答。”
贺悠道:“不用你报答,我愿意做这些,才是为了报答你。当初你我不过是酒肉之情,在我最落魄街头的时候,却只有你不吝相助。那时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还愿意冒着危险驮着我过河,让我得以见到我奶奶最后一面。这份恩情,我早就铭记在心,一直想着来日有机会,一定报答。”
沈娴勾了勾唇,道:“那个时候是真看你可怜。”
贺悠便也跟着开始笑,道:“据我所知,静娴公主哪有那么心善。”
气氛蓦地松懈了下来,彼此都有些释怀。
“或许对你,偏偏就那么心善了一回呗。”沈娴眯了眯眼,道,“不过,你确实是脱胎换骨了。约摸往后,也不能够有人再有那能力让你落魄街头了。”
谁也想不到,以前那么一个横冲直撞、天真直率的人,如今会这般适应官场。
做官,需要能耐,贺悠一直在弥补自己这方面的不足。但更重要的,还要看合不合适。
贺悠摸了摸鼻子,道:“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大学士教的。他才是最狡猾的人。”
沈娴嗤地笑了出来。
贺悠瞅了瞅她,又道:“看样子昨夜,你和大学士,应是过得十分和谐。毕竟,小别胜新婚么。”
沈娴脸上的笑意霎时瘫了去。
贺悠环视了一下房间,又自言自语道:“咦,新房里的东西都撤了么,那合卺酒呢,可别给别人胡乱喝了去,是要出事的。”
沈娴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贺悠,“贺悠,你这话,什么意思?”
贺悠对上沈娴的视线,愣了愣,然后故作镇定地拂了拂衣角,转头就往外走,道:“哦,对了,我突然间想了起来,我还有点公事没处理完。”
沈娴在屋子里大声道:“玉砚!你藏的刀呢,拿出来给我砍了这厮!”
敢情那合卺酒里的药,不是媒婆放的,而是这贺悠放的!他果然不是一般的欠揍!
媒婆一般遇到这种事,是不敢善作主张的,总要问过新婚当事人的意思,才决定要不要往酒里掺药。
原来成亲之前媒婆着人布置婚房的时候,就特意问过了贺悠。这合卺酒里到底要不要加点儿其他的东西。
贺悠一想,反正又不是他喝,便道:“索性就加上吧。”
能在这新婚之夜,坑上苏折和沈娴一把,也是颇有成就感的。
一上午,院里闹腾得鸡飞狗跳。值守这宅院的侍卫,只想可能是静娴公主又发疯了。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午饭都摆到了房里来。没有外人在,沈娴就揪着贺悠的耳朵义正言辞地教育他:“好的不学,非得跟苏折学他那腹黑?”
贺悠痛得唏嘘:“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么。”
沈娴道:“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给他下药的事告诉给他,看看他怎么治你。”
贺悠回嘴道:“大学士一定会说下得甚好,毕竟受益人不是别个,就是他自己……啊,疼疼疼。”
吃过午饭以后,贺悠才收起玩笑,道:“南境霍将军于半月前发兵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京城来。”
沈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之前信上她有提到年后开春发兵,眼下也到了万事俱备、时机成熟的时候了。
有了回京之前苏折带着沈娴奔走布署、联络前朝旧部做基础,相信等京城收到消息时,约莫南境大军已经横扫下半个大楚。
到三月阳春的时候,大楚陷入荒芜动乱的一年才全面拉开了帷幕。
很多地方的百姓没有春耕、没有粮种,意味着到了夏秋交替之际,没有庄稼收成,饥荒还会持续一整年。
各地方的暴乱相继发生,虽有朝廷的强力镇压,可南境一旦有大规模的军队反叛,则会一呼百应。
贺悠又道:“且等两日,我会尽快安排,到时候大学士带你离京出城,去与大军会合。”
沈娴问:“你呢?”
☆、第510章 那是他心里有伤
贺悠轻松道:“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可是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大臣。”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贺悠沉默片刻,道:“跟你们走不行啊,我还想多当几天官呢。”
沈娴拧眉道:“你若喜欢当官,等来日我让你当个够,当到你想吐也不准你退休。”
“可我不会武功啊,跟着你们也只会给你们拖后腿。到了那战场上,见不得大堆大堆的死人,我还是适合养尊处优。”
沈娴道:“又不用你上战场去杀敌,只要远离京城,你到别处一样可以养尊处优。”
房内一时沉默。
后来贺悠叹了口气,道:“我若撇下一切走了,我家老头子怎么办?他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沈娴还是套出了他的真心话。
她道:“就知道你借口多。现在想要让你说真话可真难,需得绕好几个弯子。”顿了顿又道,“趁着你家老头子还在,别绕那么多弯子,省得等以后不在了,你那些真心话说给谁听。”
贺悠怔了怔,嘴上笑着,“我在他眼中是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若真是那样,你和我假成亲的时候,他为何要挺着老骨头来?为何要坐在那高堂之上?”
贺悠无言。
明明谁都放不下谁,偏偏要以最冷硬的姿态相互面对。
以前贺相总把“不成器”、“扶不上墙”等挂在嘴边,可他却最是宠爱贺悠的人,处处包容他,给他善后。
如今贺悠嘴上再也不会软,他不吝把最难堪最无情的话说给他爹贺相听。可是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始终是软的。
他放心不下贺相,也不打算撇下贺家,独自跟沈娴他们一起离京。
他肩上还有独挑贺家大梁的责任。
沈娴拍了拍贺悠的肩膀,道:“你决定留在京里,我不阻拦你。有的话,有的事,想说想做要趁早,莫等来不及了的时候才空后悔。”
沈娴低低道:“我们走后,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一定要等到我们回来,可行?”
贺悠道:“你放心吧,我自己还能保护我自己。到时候朝政一乱,总要有人来把持一下。大学士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一定会努力把它做好的。”
沈娴提醒道:“你爹好歹也是一朝宰相,在这方面他应该比你在行。你若不懂的,可以多多请教他。”
贺悠道:“我知道的,你就不用操心我了。”
贺悠在房里坐了一阵便起身离开了。玉砚叫了下人来把桌上饭菜都收拾一下。
玉砚又上了盏热茶。
沈娴想起什么要说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玉砚,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相。
沈娴诧异道:“你这副表情是为何?”
玉砚道:“奴婢刚刚听了你们说话,发现奴婢也不会武功,是不是就不能跟着公主一起走了?”
沈娴捏了捏玉砚的发髻,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出了京城,外面就是兵荒马乱,我打算让你留在贺悠身边一阵子。”
玉砚眼泪汪汪:“可是奴婢不怕,奴婢想跟公主一起。”
“听话。”沈娴唬道,“你以为外面打仗是好玩的?稍不注意就是会死人的。”
玉砚瘪了瘪嘴。
沈娴又道:“我看贺悠身边没有个贴身丫鬟,你留下来照顾照顾他也好。想想他以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怎会没有丫鬟伺候,再瞅瞅他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玉砚道:“男人独立一点也挺好的。”
沈娴摇了摇头,道:“那是他心里有伤,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讨丫鬟了。”
“为啥?”玉砚好奇地问。
“因为以前有个伶俐的小丫鬟,为了他死了。”
玉砚愣了愣。
玉砚回过神来道:“奴婢不想留在他身边伺候,先前奴婢可骂他好些脏话,万一公主走了他虐待奴婢怎么办?”
沈娴好笑道:“你还怕他一个尚书大人跟你一个丫鬟一般见识?那不然这样,我让他送你去护国寺,找那个叫空尘的和尚。”
玉砚梨花带雨地嗔道:“公主!这明明是一件严肃的事,公主这时候了还要打趣奴婢!”
后来在跟贺悠说起玉砚的去留时,贺悠不温不火地说道:“玉砚当然得留下没有问题,只是让她照顾我就免了吧,我还想多活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