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贺相也不想让皇帝着手来铲除他们这帮老臣。他们盘踞朝堂多年,皇帝真要对付起来,就算最后他勉强留得一条老命,那其他同党交好多年的旧臣必定是伤亡惨重。
可是要他站在公主这一边,也得要看公主有没有胜算。
贺相道:“公主应该知道,就算老臣有立场,也无法同其他大人一起正面与皇上作对。”
沈娴道:“我不需要你们能为我出生入死,只希望能在必要的时候拉一把,比如今夜请求贺相之事。”
但凡是前朝旧臣,能活到今天的哪个不是老狐狸。
他们早没有了满腔热血,唯剩下的只有在保全家门的条件下的一颗权势之心。
所以沈娴根本就没指望能得他们的拥戴。她只保持着一副他们的用处有多少她就利用多少的心态。
大家彼此都不是君臣,只有立场和利益关系。
贺相想了一会儿,道:“恕老臣直言,公主现人在京,尚且处处凶险,今日一席话虽万分有理,可公主凭什么本事能摆脱此中困境,又凭什么本事夺势?”
良久,沈娴轻细道:“南有夜梁,北有北夏襄助,南境屯兵十万只欠东风,贺相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贺相一震。
他至此彻底明了,先前沈娴和苏折一番南下,目的必定不简单。
不仅沿途收买了人心,竟还夺得了南境兵权,暗自与夜梁和北夏达成了一致!
而京中依然太平,无所察觉。
而这样的太平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贺相问:“既然万事俱备,静娴公主何故还要回来自投罗网?”
沈娴道:“因为我儿子。”
贺相明白。沈娴到底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不会像男人一样为了成全野心而牺牲自己的骨肉至亲。
最后贺相道:“既然如此,只要公主吩咐的,老臣必当竭尽所能为公主办到。”说着他便在沈娴脚边跪下,行大礼,“老臣只有一个请求。”
“相爷请讲。”
“老臣希望公主能信守承诺,将往事既往不咎,能……饶过我儿。”
沈娴低头俯视着贺相,道:“相爷指的是贺悠,还是贺放?”
贺放虽很早前就被贺相赶出家门了,在朝中政见也不一,贺放更是一心讨好皇帝,甘心做御前走狗让他所不齿。可说到底也是他的亲儿子。
贺相沧桑道:“老臣唯有这两子。”
☆、第413章 随你去告吧,我不在乎
沈娴弯身把贺相扶起来,轻缓道:“老丞相请放心,我不会去对付贺放,我也不会拿贺悠怎样。只要老丞相立场够坚定,他们便也相安无事,将来照样权贵加身。”
贺相起身揖道:“老臣实话实说,公主光是请大理寺卿施压不妄动酷刑,恐怕也救不了苏大人。皇上想要什么结果,公主应该很清楚。”
沈娴道:“我知道,我只请相爷出面,能免去他皮肉之苦足矣。其余的,我会另想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贺相岂有再推诿的道理。
况且沈娴请他办的这件事,不是要他全力救苏折的命,只是减免苏折的酷刑,还不至于冒很大的风险。
贺相道:“明日我便与大理寺卿会一面。”
沈娴皱了皱眉,道:“我可能等不及明日了,今夜我走后就劳烦相爷务必与大理寺卿知会一声。”
贺相顿了顿,道:“那好吧,我尽量一试。只是现已夜深,不知能不能见到大理寺卿。”
“顺便让大理寺卿提点一下,皇帝能过河拆桥一次,就能过河拆桥第二次,若是贺放太过猖狂,来日也只会成为被丢弃的棋子。贺放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会权衡利弊,如此相爷和大理寺卿可彻底安心,他总该为自己留条后路,不会告到皇帝那里去。”
贺相连连点头。
沈娴的话倒也点醒了他。
这样做不光是为了免去苏折的酷刑,同样也是为贺放的以后着想。贺相私心里也不希望将来贺放替皇上办了事,反倒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那一个。
如此利人利己,贺相怎么着也会尽心尽力去办妥的。
贺相改口道:“公主放心,老臣下半夜即刻就去见大理寺卿。”
话音儿一落,秦如凉冷不防蹙眉道:“有人来了。”
贺相和沈娴均是面色一肃。
一时房中三人都没再说话,细细听着脚步声行走在院子里,越来越近,直至门前方才停住。
沈娴给了贺相一道眼神示意,贺相便开口询问:“谁,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顿了一会儿,才回道:“方才我从你院外路过,看见你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所以就顺便进来看看。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这道懒洋洋的声音,三人都不陌生。
是贺悠在门外。
贺相当然不想贺悠和房里的两位打照面,毕竟现在贺悠是皇帝那边的,外人虽不清楚,但贺相清楚得很,他又曾给沈娴下药差点害死她,若是这会子碰面了,保不准不会兜到皇帝那里去。
那样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遂贺相故作平静道:“哦,我就快睡了。是不早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贺悠却不肯离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书房里还有什么我见不得的人?先前我听我院里的小厮说,好像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到你这里来,别是什么坏人才好。”
贺相沉下声来道:“没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你院里的小厮看错了,回去吧!”
敢情贺悠不是顺便路过来看他睡了没有,分明是在监视他。贺相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气不打一处来。
贺悠却不客气地抬脚踢了踢房门,道:“把门打开,我进来看看。”
“你!”
“我这是为你好,别到时候沾了祸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要及时抽身出来,与那些前朝旧臣都划清界限,我兴许还能保你一命。”
要贺相抛弃那些旧臣,只为了自己的老命一条,即使将来活下来了,也不再可能碰到朝廷政事,到时候还不是糟老头子一个,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贺相气道:“小兔崽子,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现在受皇上宠信,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贺悠道:“你自己都快要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来教训我。到底是谁在书房里,出来!”
贺相正要出去像以往一样教训贺悠,被沈娴止住。
沈娴道:“相爷稍安勿躁,既然他要我们出去,出去便是。”
贺相急道:“这可使不得,要是让他看见你们,禀到皇上那里去,可就大祸临头了!”
沈娴勾了勾唇,道:“相爷放心,你家儿子又不傻。”
说罢,看了秦如凉一眼,两人便打开书房的门,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
贺悠正倚在房门边,看见出来的是沈娴和秦如凉,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道:“是你们。”
沈娴侧身看向贺悠,眉目淡然,似看陌生人一般。对他终不似从前那样热络和放松。
从那一顿酒开始,她和眼前的贺悠就不再是朋友了。
贺悠他仕途坦荡,而她宛如行走在独木桥上,随时都能栽下万丈深渊去。
贺悠的变化确实很大,现如今从他身上早已看不出一丝一毫从前稚嫩的模样。
贺悠紧皱眉头,问:“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沈娴淡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和你老爹结成同盟的。”
她走到贺悠面前,细细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悠悠又道,“随你去告吧,我不在乎。大不了我陪苏折一起去死,到头来还能拉上你老爹当个垫背的。等南境大军踏破这大楚的土地时,我即便到了黄泉路上也想看看,你的仕途究竟还能走多远。”
贺悠咬牙抿唇,嫉恶如仇地看着她,“那杯酒怎么没能毒死你。”
“兴许是我命大。”她欣赏着贺悠的反应,随后若无其事地缓缓拉起兜帽,遮在头上,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
沈娴她怕什么,她根本就无所畏惧。贺相是贺悠的至亲,如若他贺悠能够割舍得去,那她也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顺利出得贺府,沈娴和秦如凉两人并肩走在漆黑的巷弄里。
沈娴绕了远路。
秦如凉道:“贺悠就算了,但贺放阴狠狡诈,善在皇上面前出谋划策,为人亦两面三刀。皇上是武夫出身,这大楚江山是他打下来的,而不是治下来的。因而他身边十分需要像贺放这样狡诈的信臣。此人如有机会,定然留不得。你却答应贺相的要求,不打算追究他?”
☆、第414章 一切都是在放手一搏
沈娴淡淡道:“我不去对付他,自然有人恨不得他死。不觉得兄弟相残才更加有趣吗?贺相将来还有用,如若我亲手杀了他的儿子,就是他还愿意给我用,我也不敢用。”
秦如凉侧头看着她。她的侧脸在夜色中深深浅浅,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这还是以前那个沈娴吗?
可能人还是以前的那个人,可是她的心却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就像是放开双手在悬崖上空的铁索桥上行走,有些决绝和疯狂的意味。但同时,她又显得十分的清醒和理智。
沈娴忽而又开口,一字一顿道:“贺放这人,确实该死。”
不知转过了第几个巷口,沈娴在一处侧门前停了下来。
她转身望着那扇门,除了门上贴着封条,一切都还很熟悉。
这是苏折家中的侧门。
沈娴想起苏折曾只身一人上山,从山贼窝里把她救回来时,她从这扇门走过。她去苏折家中做饭给他吃时,亦从这里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