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无声地笑说:“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常哭,可哭起来的时候才最让人招架不住。阿娴,别人不能把你弄哭,我想让你的眼泪,也是独属于我的。”
“好,好,我就只哭给你看。”沈娴埋头在他怀里,低低啜泣道,“苏折你不能有事……”
“我尽量。”他垂了垂眼,声音轻得就似一缕空气,“阿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给我听……”
“苏折……”沈娴清了清嗓音,压下喉间滚动的呜咽,“我若说我爱上你了,往后都不能没有你,不知道这算不算好听的?”
苏折瞠了瞠眼,还是禁不住又垂下,依稀听他笑了两下,带着玩笑道:“你是爱我,还是爱上我?”
沈娴道:“等你好了,我们再来仔细讨论这个问题。”她抬头去蹭他的眼,“你不能睡,你也要说好听的给我听……”
她说,“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想和我在一起,没听你说过你也爱着我,苏折,你说给我听。”
苏折道:“我好像是不曾说过,可是我做的所有事,哪一件不是在证明着我爱你这件事呢。”
他的话清清浅浅,有种让人窒息的温柔和动听。
沈娴哆嗦着,道:“可你爱的究竟是沈娴还是我呢?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沈娴,以前的沈娴,才是你口中说的、心里想的那个孤女吧……”
她泪流满面,从齿缝间溢出哭声,“你亲手为她筹谋一切,亲手送她出嫁,亲眼看着她和别人拜堂成亲。可我不是那个沈娴啊,怎么办呢……”
正因为她知道,苏折心里的那个人本不应是现在的她。
即使她可以全部接受他的好,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可是她却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更不想帮别人活,去代替别人得到苏折的爱。
原来她已经这么爱他,爱到也想自私地得到他的全部回应。如若苏折所爱的,依然是从前的那个沈娴,那样对彼此都很不公平。
过了一会儿,苏折才道:“怎么办呢,从在山贼窝里,看见你站在烈火中抽刀杀人开始,你就是我心中最期待的模样。”
沈娴的眼里愣愣地挂在脸上。
“因为有你,我好像更能理解活着是个什么滋味。我尝到了甜头,我更害怕孤独,更害怕死去。”苏折无声地笑道,
“阿娴,有你在,我觉得活着真好,活着可以和你一起去做坏事,再也不是我独自一个人;活着可以看见你在人前护我短,被人护着的感觉也真好;活着,还有机会陪伴你到老。”
“以前的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只是奢望。”
“所以我希望活着,我害怕死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总是会回来的。”苏折说。
沈娴泣不成声,“你不要再说了……”
苏折轻声道:“你让我感受到了爱一个人的甜蜜美好,你让我从无所在乎活成了小心翼翼,是不是以前的沈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这么爱你了。”
苏折闷闷地低咳,那股温热似乎落进了沈娴的颈窝里,烫得她哆嗦得更加厉害。
她和他交颈相拥,胡乱应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苏折,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不想在我心里的结彻底解开的这一天,就要和你诀别!”
她满是呜咽:“往后还有许多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说……一定有机会,可以相伴到老的……”
苏折阖了阖眼,睫毛依稀从沈娴的侧脸扫过,她顿时打起精神,道:“苏折,不可以闭眼睛,绝对不可以。你答应我你会回来的……”
沈娴像发了疯一样,像头蛮牛,不顾一切地推他身后的巨石。她能感觉,苏折的身体正一点点被压下去,重到他所不能承受的程度。
沈娴大哭大叫,一拳一拳砸在石头上,弄得自己鲜血模糊。
“苏折!你答应我,不可以闭眼睛!”沈娴咬牙切齿地贴着他的耳朵道,“我爱你,我爱你呀,你不能离开我的……我求求你好不好?”
“苏羡……”
沈娴侧耳倾听,听到他说,“往后小腿跟我姓苏好不好?”
沈娴胡乱捣头,哭道:“好,好,就跟你姓苏,这辈子他只姓苏!”
“叫苏羡,”苏折说,“将来他也有爹疼,有娘爱,是让人艳羡的一个孩子。”
☆、第276章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好……好,都听你的,往后小腿就叫苏羡。”沈娴囫囵道,“你得回来,他才能让人艳羡啊……”
苏折垂着的眼帘只剩下一条缝,微微有些流光湿意,带着惋惜的语气轻轻一叹:“最后若我不在,无人护得了你的时候,阿娴你记着,先保全你自己。”
“我不要。”沈娴执拗地摇头,“你不可能不在,不能不在……”
“小腿的存在,能帮你分散部分注意力,”苏折眼角湿润,落下一滴泪,“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阿娴你要舍弃他。”
“苏折,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沈娴感觉自己整个空了,空空的身体,空空的心,只剩下一句空空的话。
只是苏折倚头在她肩上,没再回答她。
沈娴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及早地对他敞开心扉。最遗憾的事,就是未来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做。
以前她总惋惜,还没真正遇到过一段感情,就已经为人母了。
可是如今,她好不容易真真正正地爱上了一个人,就已经没有机会在一起了吗?
这对她何其残忍!对苏折何其残忍!
沈娴轻轻道:“苏折,你敢死,往后我就养数不清的面首,让你做鬼也只能做个妒死鬼。”
她原以为苏折再也不会回答她了,他却忽然息弱道:“你敢这么做,我便夜夜都爬上来纠缠你。”
沈娴哭着哭着就破涕笑了,笑着笑着又失声哭了。
夜梁大将军在知道他们半路遇袭后,第一时间带人冲上山来。
当他们寻到这个乱石杂草成堆的地方上时,但见到处都是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石头下面碾压着杀手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迹,怎么也掩盖不住激烈打斗的痕迹。
夜梁大将军到处不见苏折和沈娴的身影,便下令把地上的石头全部清理开。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巨石压下来,无数碎石堆砌在周围,形成了一个石堆。
夜梁士兵一个个把石头搬下来,透过缝隙看见石堆里恍惚有人影,便大叫道:“这里面还有人!”
于是所有士兵和大将军都一并来帮忙扒开那些堆砌的石头。
终于紧紧卡住的石头一块一块松动,明亮的光线一寸寸从剥落的石头上方照射进来。
当所有人把堆砌的石头都搬开时,对所看见的景象大为吃惊。
两个灰蒙蒙的人在巨石下面紧紧相拥着,一个用身体顶着巨石,为她求得一隅安宁;一个依偎在他怀里,双手往后撑着石面,想减轻他的负担。
不知他们支撑了有多久。即使有人来救援,也不见他们有所反应。
夜梁大将军认了出来,这一男一女,正是大楚的公主和使臣。
大将军不敢耽搁,连忙召集人来,大家合力一起把巨石移开。
随着一声令下,大家一齐发力,憋足了一口气勉强把巨石一点点抬了起来。
顶在下面的苏折终于得以松动,静悄悄地朝沈娴倒了去。
沈娴抱了个满怀,麻木僵硬的她渐渐回过了神,看见怀里沉甸甸的是苏折,他一身血污狼狈,沈娴双手都是他身上的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袭遍全身。
她噙着泪道:“苏折,你一定要记得,把踏上黄泉的那只脚,给我收回来!”
她和苏折之间,笼罩着一种无形的情真意切和悲绝。
只是来不及诧异,大将军第一时间把苏折背了起来,平稳而快速地下山,穿过天堑索桥,送回行宫中去。
行宫里有太医,定能对他进行全力救治。
沈娴重新回到早上才离开的行宫,人还有些恍惚。
她受的都是轻伤,手臂上、指骨上擦伤明显,还有几道剑伤,待清洗过后,宫人近前来给她上药。
她一把拂开宫人,跌跌撞撞地出门去,随手抓着一个人便问:“苏折在哪里?”
恰好她抓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才见过面的六皇子。
面对沈娴快吃人的眼神,六皇子暗暗惊诧,讷讷地抬手指向一边。
随后沈娴就放了他,失魂落魄地往那边跑去。
六皇子转头看着她的背影,与之前那般天真无邪大相径庭,反倒是露出有些有趣的表情。
这位静娴公主,似乎对她大楚同来的使臣,关心着急得过头了些。
苏折还在住在之前那个院里,此时太医正围着他转。
沈娴站在房门口,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当她看见人影攒动间,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男子时,几乎没有勇气迈进去。
他双眼紧阖,肤色快白到透明。侧脸有细小的擦伤,呈现出红色的血痕,那仿佛是他身上唯一的一抹色彩。
苏折后背的伤势尤其严重,毕竟负荷了那么久,说是血肉模糊那都是轻的。后背负载过重,导致他胸前的肋骨也断了两根。
在那样险峻的情况下,苏折硬是咬牙死撑,动用浑身气力,淌出了血也要往肚子里咽。
他的伤势不仅仅是皮肉伤,多半还有可能伤及了肺腑。
可就他目前的情况而言,光是这般重的皮肉伤,就已经有可能让他丢了性命。
太医一边处理伤势,一边摇头叹息,说着这些。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我来。”